维新变法运动与帝、后宫廷斗争
甲午战争,清军惨败,惊醒了恹恹萎靡的国人,一些有识之士如康有为等提倡变法维新,重振国威。年轻的光绪皇帝采纳维新派的主张,准备施行,但变法终遭慈禧太后的强烈反对而夭折。叶昌炽的老师、乡前辈翁同龢,虽非维新派,但起初同情并支持康有为的变法主张,叶昌炽也非维新派人士,但对维新变法运动的态度与翁同龢大致相似,抱有同情;叶昌炽供职会典馆,又加侍讲衔,对于宫廷斗争内幕有直切的了解,后也形诸诗篇。《志在〈扬之水〉卒章述我闻篇》其二十四:
椒山遣宅傍城抝,谏草凄凉哭二崤。太学举幡齐伏阙,大官越俎顿忘庖。甘陵南北人分部,环海东西国有交。咫尺东林殷鉴在,祸延瓜蔓几同抄。
费树蔚批曰:“举人康有为公车上书。”夏孙桐批曰:“此似指松筠庵诸翰林上书;松筠庵翰詹屡集议,联名上疏主战。”叶昌炽可能还没有真正认识到维新变法的意义,只是用晚明东林的殷鉴来谆谆告诫,并感慨变法失败后的灾祸。
随着戊戌变法的开展,慈禧太后与光绪皇帝的斗争呈白热化,叶昌炽与翁同龢一样,站在光绪帝一边,在诗歌中对横遭慈禧太后迫害的官员寄予了同情。光绪皇帝宠幸珍妃,珍妃明慧,参与一些朝事,招致慈禧太后的猜忌,将她降为贵人。叶昌炽《钿盒》诗咏此事:
钿盒缠绵忆定情,蛾眉谣诼未分明。长门欲乞文园赋,织室横蒙祸水名。结绮才人袁大舍,披香博士淖方成。潇湘二女同厘降,不及从姑侄娣行。
首联叙光绪帝与二妃感情甚笃,遭人谣诼;颔联用陈皇后幽居长门宫等典故写二妃被斥;颈联以陈代宫人有文学者袁大舍和汉成帝时在宫中讲学的淖方成二故实称赞二妃之有才学。末联感慨二妃被降。费树蔚批:“珍妃撄慈禧怒,被谴谪。”夏孙桐批:“瑾、珍二妃。”郭则沄《十朝诗乘》卷二十二曰:“述珍妃之贬。”珍妃堂兄志锐(字伯愚)遭到牵连,出为边帅。叶昌炽于甲午十月廿九日日记记曰:“阅邸钞,珍妃、瑾妃以习尚浮华,屡有乞请,奉旨降为贵人,伯愚其将返驾矣!”《轮台》诗就是写伯愚被贬出京,诗云:
韶书火速下轮台,惆怅君门首屡回。许史金张原甲第,严徐东马亦清才。椒涂转为承恩误,松漠翻同谪戍哀。欲出国门还惜别,宫中密敕几传催。
费树蔚批:“志锐为珍、瑾两妃兄,简乌里雅苏台都统。”夏孙桐批:“侍郎志锐谪乌里雅苏台。”郭则沄《十朝诗乘》卷二十二亦解此诗为“纪伯愚远谪也”,夏敬观《学山诗话》亦谓此诗“纪伯愚远谪也”。各家解释均相同。耳闻目睹这场宫廷内斗,叶昌炽在甲午十一月初五日日记中记述了当时惊惧的心情:“闻伯愚奉旨撤还,又闻宫庭种种龃龉。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可怕,可怕!”因为这场宫廷斗争中,叶昌炽并不是局外人,如果帝师翁同龢牵连进去的话,叶昌炽也难逃干系。据郭则沄《十朝诗乘》卷二十二,珍妃被贬之次年,又恢复了位号。光绪皇帝高兴,与慈禧缓和了关系。慈禧说:“其从前疏阂,必有人间之,盍言其人!”意指翁同龢离间母子关系,“德宗不忍举常熟,又无以塞慈意,适前日召见侍郎长麟、汪鸣銮,因以二人对。长、汪遂以离间两宫斥谴”(郭则沄《十朝诗乘》卷二十二)。长麟、汪鸣銮二人成了替罪羊。叶昌炽《风雷》诗对二人无罪被谴表达了深切的同情,诗曰:
天遣风雷下取将,去天尺五更旁皇。鼓钟宫内声闻外,贺者门前吊在堂。思过自应常闭户,蒙恩犹许放还乡。上东门畔停车处,萧寺骊歌怅夕阳。
夏孙桐批曰:“汪柳门获遣。”朱祖谋批曰:“长麟、汪鸣銮两侍郎同获严谴。”叶昌炽撰汪鸣銮墓志铭云:“公虽守温树之戒,小心翼翼,深自敛抑,而同列之忌滋益深,媒蘖之益亟,而公亦不得不奉身以退矣。”[27]悲愤之情可以与《风雷》相参。接着,珍、瑾二妃的蒙师文廷式,被李鸿章姻亲御史杨崇伊参劾,革职出京。文廷式举进士,被翁同龢置为一甲第二,也属于帝党。他被劾离京,叶昌炽深感不平,作《门馆》二诗记其事。其一有“艳说宫庭充学士,敢将门馆辱先生。授经自昔延张禹,卖赋何缘荐长卿”等句,叙文廷式初为长善(字乐初)将军幕宾,课二女公子读书。其二曰:
果然空穴自来风,昨夜封章达帝聪。名士下场成画饼,腐儒束阁辄书空。词华无过祖君彦,道广偏师陈仲弓。不意萧君遂至此,退朝马上愧相逢。
首句说被劾去官的消息不是空穴来风,末句以明代江西人萧璁为官廉慎自守称誉文廷式。费树蔚批:“御史杨崇伊劾文学士去官。”夏孙桐批:“杨崇伊劾文。”至光绪二十四年(1898),连翁同龢也被慈禧遣返原籍。叶昌炽《醴酒》诗感叹其事:
东海传诗仲翁,樽中醴酒叹俄空。太清书画宣和谱,江左文房建业宫。茧纸昭陵侔快雪,珠林秘殿畅宗风。几余玩赏诒谋在,何必危微溯执中。
朱祖谋批曰:“常熟相国被遣回籍。”此诗首句仲翁,为汉宣帝师,这里代指翁同龢。后几句劝慰翁师,座上客恒满,樽中酒不空,有书画清玩,足可安度晚年,何必在危险的官场倾轧中战战兢兢允厥执中呢!其实是表达了叶昌炽本人对晚清官场、政治的失望。叶昌炽戊戌(1898)十月二十二日日记记载阅翁同龢革职的《邸钞》后的感叹:“臣苏人也,读竟不能不为短气。愙斋咎由自取,严谴已迟至;瓶师醴酒之嫌,不意决裂至此,不如寿州之生,亦不若髙阳之死也。连日读《海虞妖乱志》,适闻此变,奇哉奇哉!”瓶师指翁同龢(号瓶笙)。醴酒之嫌,从“醴酒不设”来,犹云细微的不悦。此段文字正可与《醴酒》诗相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