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冢》的悲情共鸣

三、《鸳鸯冢》的悲情共鸣

《鸳鸯冢传奇》,今见二种版本,一为《文苑导游录》所刊本,一为《汪石青集》所收本。

《鸳鸯冢传奇》最先刊载于天虚我生陈栩编《文苑导游录》第五种第十卷,版心标明“乙丑二月”,即1925年2—3月,版权页标明上海希望出版社,1936年12月重版。署“汪石青”、“天虚我生录存”。当为此剧之初刊本。

凡八折:第一折《闺叹》、第二折《怒遣》、第三折《密誓》、第四折《谏兄》、第五折《闹聘》、第六折《兄逼》、第七折《双殉》、第八折《冢圆》。作者署“汪石青”。

此剧系据《孔雀东南飞》诗及其他关于刘兰芝与焦仲卿爱情故事改编增饰而成。写刘兰芝嫁焦仲卿后,恩爱异常,然仲卿母不容兰芝,欲休之,仲卿哀求无效。临别二人互诉衷肠,誓同生死。兰芝母亲和兄长刘憨生见兰芝被逐回家,既气愤且羞愧。母亲欲聘邻女罗敷为仲卿妻,被仲卿拒绝。媒婆前来,欲将兰芝介绍给县太爷三公子,兰芝不从,其兄不顾兰芝反对而应允。迎娶之日,仲卿与兰芝寻机相会,倾诉相思无奈,兰芝跳水自尽,仲卿自缢身亡。二人死得同穴,共葬于华山旁,魂魄终可自由相爱。剧末《生查子》颇能表现作者心境:“闲坐自挑灯,漫把瑶琴弄。研麝写乌丝,谱出《鸳鸯冢》。 孔雀自徘徊,雏燕娇无用。是墨是啼痕,掷笔余哀痛。”[28]

首有陈栩乙丑三月(1925年3—4月)所作识语,可知此剧创作的基本情况,亦可见陈栩对此剧的评价,颇有价值,录出如下:

《鸳鸯冢传奇》,为汪生石青所著,采《焦仲卿妻》诗意演绎而成。于三年前就予正拍,以事冗未暇一一校雠。但其词句颇顺,妙造自然,虽有数处不尽合于谱法,然以元人曲本论,则信笔所之,大都先有文辞,而后施以工尺,学士优人,正不预为谋合。依词作谱,自有伶工曲承其旨,不必如李日华之削足就履,强作《南西厢》以就范围。例如玉茗《牡丹》,其《冥判》中之【混江龙】一阕,直可谓之完全不合,而王梦楼以文章气魄,无可损益,特与家伶依声作谱以就之。此正不可与按谱寻声者同日语也。爰仍其旧,不加窜易,录存如左。吾知汪生果于音律,复有研求之处,恐其所著转多束缚,反不如此稿之现成矣。即予曩著《桃花梦传奇》亦然。后以自视不当,特加修正,而词气转为所沮。盖亦同一造境使然也。[29]

在《文苑导游录》所刊九种传奇杂剧中,《鸳鸯冢传奇》有两点比较特殊:一是此剧不是将作者原作本与陈栩改订本同时刊出,可供比较二者的异同,而只有一种版本。据卷首陈栩所作识语,此剧当亦经过陈栩润色加工,但改动不大。二是此剧共有八折,虽然这样的长度在传奇中算是比较简短的,但在《文苑导游录》所刊九种传奇杂剧剧本中,已经是篇幅最长的一种了。

《鸳鸯冢传奇》的另一版本为汪稚青辑《汪石青集》本,最易见到,且经作者修改,与《文苑导游录》本文字多有异同。首有《自序》,继为开场曲《制曲》,凡十折:《闺语》、《宦情》、《钗分》、《鬟叹》、《誓守》、《惭归》、《母怒》、《兄缠》、《超尘》、《吊冢》。

卷首有作者民国十四年(1925)冬月所作《自序》,云:

辛酉夏月,客居宛陵。蚊蚤扰人,长夜无寐。篝灯弄笔,越半月,得《鸳鸯冢传奇》十折,盖即《孔雀东南飞》本事也。脱稿之际,为友人攫去,先后刊载于芜湖报刊章、上海杂志中。既又仓卒录之,刊单行本。然皆适足供人喷饭而已。今年冬,既成《换巢记》后,遂以剩墨余楮,取此曲细加改订,删冗补漏,仍成十首之数,俾与《换巢记》同梓一函,为《俪乐园二种曲》。呜呼!曲岂易言哉?诨调易俗,雅调易滞,此中甘苦,正未易为外人道也。近世治曲者固不乏人,惟琴师栩园先生之套曲,可云名作。又《女子世界》杂志中,载吴梅之《白团扇》剧,亦称本色,不愧作者。余则自郐以下。安得有心人一提倡之,勿使皮簧夺雅,其庶几乎?民国十四年,岁在乙丑冬月,怪石自志于俪乐园。[30]

这段文字不见于初版本《鸳鸯冢》,透露了关于此剧创作情况及相关戏曲史信息,也反映了作者戏曲观念的某些侧面,颇显珍贵。其中重要者如:《鸳鸯冢》初作于“辛酉夏月”即民国十年(1921)夏天作者客居宛陵(今安徽宣城)时,初成即发表于芜湖报纸、上海某杂志,又曾印单行本发行;民国十四年(1925)冬,在创作完成另一传奇《换巢记》之后,重新对《鸳鸯冢》修订成为十出传奇,冀使二者合刊为《俪乐园二种曲》;戏曲创作颇难,近世从事戏曲创作者虽不乏人,但可观者无多,唯有陈栩所作套曲、吴梅所作《白团扇》传奇可称本色当行;当努力提倡散曲和戏曲创作,希望振兴雅部戏曲,勿使出现新兴皮黄兴盛而雅部昆曲渐趋衰落的局面,对“皮簧夺雅”的局面表示担心和批评,可见保持着维护雅部昆曲、鄙薄新兴花部的戏曲观念。

汪石青尝在《俪乐园杂著·诗话》中评自己剧作云:“《孔雀东南飞》一诗,洋洋洒洒,有表述,有科白,有丽句,有白话,实为弹词小说鼻祖。予曾取其事演为《鸳鸯冢传奇》十折,谬承友朋奖掖,实不足方驾原诗也。”[31]这显然是针对此剧的修订本而言的。作者在剧中多处运用《孔雀东南飞》原诗,如第一折《闺语》开头刘兰芝上场时,即用《孔雀东南飞》开端数句云:“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知礼仪。十七为君妇,中心常苦悲。君既为府吏,守节情不移。贱妾留空房,相见常日稀。鸡鸣入机织,深夜无停时。三日断五匹,大人固嫌迟。非关织作迟,君家妇难为。”[32]第五折《誓守》开头焦仲卿上场诗云:“哽咽不能语,泪落连珠子。愁思出门啼,徘徊空尔尔。”[33]前三句也是集《孔雀东南飞》诗句而成。又如第九折《超尘》府丞上场诗主要是集《孔雀东南飞》原句,最后二句参以己作而成,云:“从人四五百,郁郁登郡门。踯躅青骢马,金车玉作轮。赍钱三百万,穿用青丝绳。杂彩三百匹,交广市鲑珍。借问将何去,将去迎新人。”[34]这些成句或集句的运用,密切了剧作与《孔雀东南飞》原诗的关系,也显然增强了作品的古雅色彩,可收到良好的艺术效果,作品的题材渊源与作者的创作用意从中也得到了充分的展现。

据余永刚《汪石青年表》,此剧作于1921年:“是年夏,客居宛陵,撰《鸳鸯谱》十折(据古诗《孔雀东南飞》改编),刊于《芜湖报》、《上海杂志》,又出单行本”[35]复于1924年将剧名由《鸳鸯谱》改为《鸳鸯冢》:“冬,删改《鸳鸯谱》,易名为《鸳鸯冢》。”[36]所云《鸳鸯冢》原名为《鸳鸯谱》,未知何据。“《上海杂志》”似不确,并非专名,当是指上海的某家杂志。据笔者所见,刊载汪石青《鸳鸯冢》的杂志当系陈栩主编的《文苑导游录》。至于“《芜湖报》”,似当为《芜湖日报》,笔者尚未知晓此剧发表于该报何年何期,待考。汪石青在《与蔡竹铭先生书》说:“拙作《鸳鸯冢传奇》曩以友人索阅者多,故不揣谫陋,略刊数十册,以铅椠本就正于方家。然其中舛误,诚不胜枚举,兹已重加删改,另钞一卷。长者如以为孺子可教,请俟邮奉点定。”[37]所述比较简略,仍然透露了此剧在当时产生的影响和作者的重视程度。

从总体上考察发表于《文苑导游录》中的初版本《鸳鸯冢》与后来《鸳鸯冢》修订本之间的关系,可以发现二者不仅在整体写法、内容上存在明显不同,而且在细节上也存在大量修改丰富、增删变化。应当认为这两种版本的《鸳鸯冢》存在着显著差异并且反映了作者创作思想与艺术表现方式变化发展,这一切又是作者的主动修改、有意为之,就更值得注意。

这两种版本的主要差异在于:修订本卷首民国十四年(1925)作者、《制曲》均为补作;修订本第一折《闺语》据初刊本第一折《闺叹》增饰;第二折《宦情》为初刊本所无,乃修订时所补;第三折《钗分》据初刊本第二折《怒遣》增饰;第四折《鬟叹》为初刊本所无,乃修订时所补;第五折《誓守》据初刊本第三折《密誓》增饰;第六折《惭归》据初刊本第四折《谏兄》增饰;第七折《母怒》据初刊本第五折《闹聘》增补;第八折《兄缠》据初刊本第六折《兄缠》增饰;第九折《超尘》据初刊本第七折《双殉》增饰;第十折《吊冢》据初刊本第八折《吊冢》重新创作。另外,初刊本卷首陈栩所作识语亦为修订本所无。可见《鸳鸯冢》初刊本与修订本之间存在显著不同,从这些差异中可以考察汪石青创作观念、思想情感、处境心态等发生的重要变化。

《鸳鸯冢》两种版本的显著差异和作者思想感情、创作心态的变化,集中体现在两方面:一是初刊本与修订本在描写刘兰芝、焦仲卿二人被逼迫自尽时结局感情强度、描写方式上的改变。初刊本第七折《双殉》当然是将这一爱情悲剧结局作为戏剧高潮来表现的,这一抒情性极强的南北合套曲由以下十二支曲牌组成:【中吕·粉蝶儿】、【南泣颜回】、【前腔】、【北小梁州】、【么篇】、【南驻马听】、【北耍孩儿】、【五煞】、【四煞】、【三煞】、【二煞】和【煞尾】。如其最后一段云:

【四煞】(生)你苦衷儿,诉可怜,我泪珠儿,空自咽。惺惺相对愁何限?说什么春蚕到死丝方尽,几曾见蜡炬成灰泪肯干?三千弱水茫无岸,早寻个酒阑人散,烛冷香残。

【三煞】(旦)做鸳鸯不羡仙,好花枝雨打残,荼蘼梦醒三春晚。大都是彩云易散琉璃脆,再休提霁月流辉璧玉坚。从前已往都休算,总付与春林啼鸯,秋峡哀猿。

(指介)那边碧水粼粼,妾当毕命于彼,死于君前,以明不二呵。咳……

【二煞】恨天公,不见怜,折蒲苇,旦夕间。黄泉碧落终相见,毕竟是未偿孽债,生无趣,赤紧的拿定情根死不捐。则怕这湛湛碧水,淘不尽红颜怨,担多少凄凄恻恻,啸月啼烟。

哪,那壁厢敢谁来也!(生回望介)(旦疾趋作跳池淹没介)(暗下)(生)哎吓!怎的竟……自尽了?(哭介)我亲爱的刘氏呀!我的贤妻呀!咳……(大哭介)我的贤妻呀!咳!贤妻,你魂灵少住,候我同行波!(望介)呀,这里大树崔嵬,是我毕命之所了!

【煞尾】心中事,不可言,意中人,成泡幻。俺把弱躯悬向枝头颤,料定你荡悠悠的断魂儿,在前途不远。(作缢介)[38]

在修订本中,作者将这一情节增补为一套由十四支曲子组成的南北合套曲:【北粉蝶儿】、【南泣颜回】、【北石榴花】、【南泣颜回】、【北上小楼】、【南扑灯蛾】、【南隔尾】、【魔合罗】、【五煞】、【四煞】、【三煞】、【二煞】、【一煞】和【煞尾】。最具代表性的最后一段云:

(各悲介)(旦)郎君还不知我的心迹吗?你看波:

【五煞】檗心茹白雪,蓬头委翠钿。说什么琵琶别抱谐良眷?莫是你庄生晓梦迷蝴蝶,孤负我望帝春心托杜鹃?我冰清玉洁无瑕玷,折证到千秋万岁,节义昭然。

(生)你的心事,我也明白,只是将何以处呢?(旦)

【四煞】君言既不违,侬情亦不迁。如何抖擞向情魔战?恨只恨前生未种忘忧草,叹只叹今世空栽并蒂莲。似这等多迍蹇,怕不是钟残漏尽,撒手崖颠?

誓犹在耳,事岂忘心?君不负妾,妾亦岂肯负君?(各悲介)(旦)

【三煞】做双飞,不羡仙,拆双飞,各惨然。荼蘼梦醒春光浅,何妨柳絮因风散,莫把蚕丝抵死牵。从前往后都休恋。不敢望韩凭化蝶,早寻个齐女哀蝉。

(指介)那厢儿碧水粼粼,大可湔愁洗恨。妾当毕命于彼,以明不二。只是郎君前途万里,善自为之波。

【二煞】恨天公,不见怜,折蒲苇,旦夕间。黄泉碧落行相见。你青云有日乘风上,我白水今宵拥月眠。煌煌鸳锦嗤嗤剪,留得个一场痛苦,万劫缠绵。

(生)人世团圆,既不可期,只有同赴冥途,再图来世呵!(握手痛哭介)(旦)

【一煞】出尘寰,君既决,赴冥途,我亦然。问泥犁何处有光明线?投生不向邹屠地,补恨应归大梵天。擘开莲子中心见,交还你清清白白,楚楚娟娟。

(生握旦手顿足大哭介)呵呀!妻呵!(旦拭泪摔手介)

【煞尾】春从电露归,情如松柏健。你若是蹑踪儿追我风中霰,则俺这荡悠悠的断魂儿可也去不远。

(作投水介)(暗下)(生目送作惨笑介)好,好,好!你请先行,我也来了!那前边大树崔嵬,正好了我残生。(大笑解带介)哈,哈,哈!母亲呀,母亲!今日大风寒,严霜结庭兰。儿从此冥冥,令母在后单。故作不良计,勿复怨鬼神。哈哈!生为情种死何悲,生太颠连死已迟。来去一身无挂碍,拚将尺帛殉蛾眉。(趋下)[39]

从修订本中可以明显地看出,通过非常充分的曲词、对话、表情、动作及其他表演手段,既将刘兰芝、焦仲卿的生离死别场面、悲剧结局描写得更细致,表现得更充分,同时也更加充分地寄予深切同情,表现了强烈的内心共鸣,寄托着作者强烈的思想感情。特别是其中“今日大风寒”以下一段《孔雀东南飞》原诗集句的运用,既保持了此剧开头以来即已运用的表现手法,也增强了此剧的古雅色彩,对于其取材来源也是一种自然巧妙的回应。

二是两种版本最后一折的重大差异,主要表现为作者多运用明清文人传奇中常见的表现方法,将初刊本最后一折《冢圆》处理得比较平实简单;修订本的处理方法和表现方式则大不相同,对最后一折进行了整体性重写,有意增加了全剧的结局也由此出现了全新的面貌。初刊本第八折《冢圆》相当简短,先是引用《孔雀东南飞》原诗最后数句,焦仲卿与刘兰芝魂魄合唱道:“生前不称意,死后得徜徉。幸哉遂合葬,合葬华山傍。松柏栽墓前,梧桐植山阳。中有双飞鸟,自名为鸳鸯。旦暮凄凄鸣,哀怨一何长。行人朝驻足,寡妇夜徬徨。多谢后世人,戒之慎勿忘。”[40]之后只用了【北正宫·端正好】、【辊绣球】、【叨叨令】、【脱布衫】、【小梁州】和【尾声】六支曲子作为该折的歌唱部分,似有未曾充分展开即已结束之感。如二人鬼魂合唱的后四曲云:

【叨叨令】则由他年儿月儿,一谜价悠悠忽忽的送,不管他风儿雨儿,一例去春春夏夏的哄。猛凝眸、花儿蝶儿,随和着嬉嬉落落的弄。有什么情儿性儿,还觉得拘拘束束的冗。早则算遂了人也么哥,遂了人也么哥。到头来形儿影儿,长守这端端整整的冢。

【脱布衫】绣榻儿细草茸茸,翠幕幕儿竹树葱葱。绿深沉垂杨护梦,住一双泉台鸾凤。

【小梁州】不怨时穷与命穷,拚这般赍恨长终。形偎影抱脱牢笼,休回首,无事可荣胸。

【尾声】茫茫人世原如梦,何事尊前唱懊侬。黄金休哄,明珠休弄,这一点真情算来铁石重。[41]

这几曲之后,全剧即结束了。上引四曲由二人鬼魂一气合唱完成,中间无任何道白或其他表演形式,不能不让人感觉到结束得有些匆促。而修订本第十折《吊冢》的安排则显得舒展自由许多,从内容和体制上看,可以认为是作者重新进行创作的结果。写民国十年(1921)姚石庵来到庐江府焦仲卿、刘兰芝荒墓前酹酒凭吊,并在梦中得见焦仲卿鬼魂,对这一千古爱情悲剧寄予深切同情。该折的套曲已修改为:【北正宫·端正好】、【滚绣球】、【叨叨令】、【小梁州】、【幺】、【白鹤子】、【二叠】、【三叠】、【四叠】、【快活三】、【双鸳鸯】、【蛮姑儿】、【塞鸿秋】、【甘草子】和【尾声】,使该折篇幅增加了二倍,曲词得到丰富,内容也更加充实,作者的情感寄托也更加深切。从中可见作者创作意图、思想感情所发生的重要改变。如其中有代表性的片段云:

【叨叨令】则由他年儿月儿,一谜价悠悠忽忽的送,不管他风儿雨儿,一例去春春秋秋的哄。眼看着花儿蝶儿,随和着嬉嬉落落的弄。有什么情儿性儿,还觉得拘拘束束的冗。早则算解脱了也么哥,解脱了也么哥。到头来形儿影儿,长守定凄凄惶惶的冢。

【脱布衫】绣榻儿细草茸茸,翠幕儿竹树葱葱。绿深沉垂杨护梦,住一双泉台鸾凤。

(魂生魂旦靓妆,侍从羽葆簇上,绕场舞下)(小生)

【小梁州】呀,一霎里猿鸟啾啾鬼啸风,吹瘦了斜日猩红。悲欢离合絮冈垅,摩挲尽碑一统,唤不醒地下可怜虫。

俺想,红丝一系,义重山岳。夫妻情分,原该如此。若以哀乐易爱,穷通易节者,皆非情之正也。

【幺】生生死死真情种,悲欢外默默神融。显晦通,金石动,算此情的轻重,不在笑啼中。[42]

又如焦仲卿之魂上场吟白居易《长恨歌》结尾诗句云:“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43]也是以此增强戏曲的悲剧气氛。全剧最后片段及两曲写道:

(小生仍隐几作醒介)呀,方才睡去,何人见梦?看他丰神淡雅,言语超脱,来去飘然,不是冢中人,难道是谁?哈哈!千古伤心者,可以破涕一笑矣!(起行介)

【甘草子】轻与重,向生死关头,要打准那心间讼。脱牖下,竟长终,不庸庸。要赚得千秋来吊咏,又何惜泪珠红?帝座连遥有路通,休昧了违从。

【尾声】频迦同命还同冢,公案添来又一重。乾坤如瓮,古今如梦。俺为你,掷下银毫大声讽!(下)[44]

还有一点值得特别注意,就是修订本《吊冢》一折中“姚介庵”(人称四郎)这一人物的出现。汪石青杂剧《七弦心》中的主人公即姚介庵,也是人称“四郎”。从《七弦心》表现出来的强烈自传性、抒情性特征来看,可以认为此人即作者的化身。《鸳鸯冢》最后一折姚介庵出场,既是明清传奇创作习惯的继承运用,又增强了作品的纪实色彩和主观情感,而这正是作者戏曲创作中着意追求的目标。这一重要修改中反映了作者对此剧的格外重视,也透露出此剧初版本发表之后,作者戏曲创作观念、思想心态等方面发生的深刻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