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体之起源及其演变

一、词体之起源及其演变

词体,简言之,就是指词的体性和体制。讨论词体,也就意味着必须界定词与诗和曲之间的根本性区别以及词的结构、形式和内容上有何特点,它的形成、演进和固定经历了一个什么样的过程,龙榆生以前的词学家大都注意到前面两点,对其演进过程多付阙如或者语焉不详。讨论词与诗和曲之间的关系,不可避免要探讨到词的起源。关于词的起源,历来形成了以下几种观点[2]:一,词源于诗三百,汪森《词综序》:“自有诗而长短句即寓焉。《南风》操,《五子之歌》是已。周之《颂》三十一篇,长短句居十八;汉《郊祀歌》十九篇,长短句居其五;至《短箫铙歌》十八篇,篇皆长短句,谁谓非词之源乎?”[3]二,词源于古乐府,王世贞《艺苑卮言》:“词者,乐府之变也。昔人谓太白菩萨蛮、忆秦娥,杨用修又传其清平乐二首,以为词祖。不知隋炀帝已有望江南词。盖六朝诸君臣,颂酒赓色,务裁艳语,默启词端,实为滥觞之始。”[4]三,词源于唐五、七言诗,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唐初歌辞多是五言诗,或七言诗,初无长短句。自中叶以后,至五代,渐变成长短句。及本朝则尽为此体。”[5]四,泛声说,朱熹《论文下》:“古乐府只是诗,中间却添许多泛声。后来人怕失了那泛声,逐一声添个实字,遂成长短句,今曲子便是。”[6]这几种说法中以源于古乐府之说影响最大,民国间郑振铎先生在《词的启源》一文中不仅力证词源于古乐府,而且认为词和五七言诗无关,因为词和乐府都是可歌的,而唐时的五七言诗大多不可被以管弦[7]

龙榆生在《词体之演进》和《中国韵文史》下编第二章《燕乐杂曲词之兴起》中也讨论了词的起源,他通过考证音乐史的发展情况和唐宋词用乐的情况,证知,词实源于隋唐以来的燕乐,而与古乐府无关,因为据《新唐书·礼乐志》,周、隋管弦杂曲数百,皆西凉乐,鼓舞曲,皆龟兹乐。而当时流行乐器,则为琵琶。唐时的教坊乐也都出自胡乐。故至唐时,清商乐已经失传。词家所能据以填词者,皆胡乐,其词亦皆流行之曲子。所以龙榆生断言:“凡所称‘诗余’、‘乐府’、‘长短句’、‘琴趣外篇’、‘乐章’、‘歌曲’一类之雅号,皆所以附庸风雅,而于词之本体无与。知词为‘曲子词’之简称,而所依之声,乃隋、唐以来之燕乐新曲,则词为‘诗余’之说,不攻自破;即词之起源问题,与诗、词、曲三者之界限,亦可迎刃而解矣。”[8]此外,龙榆生并不否认唐时酒令和五七言绝句对词形式上的起源影响,在《令词之声韵组织》一文中,龙氏从《乐府诗集》所载白居易之《忆江南》、刘禹锡之《潇湘神》在声律和句式上的特点断定令词源于五七言绝句[9],在《词学十讲》第二讲《唐人近体诗和曲子词的演化》中,细致地分析了近体诗和早期曲子词的平仄格式[10],更有力地证明了令词之起源于五七言绝句之说。显然,龙榆生论词的起源并不像前人一样局限于一家之言,而是认为词的起源是多方面的;同样,也并非仅从形体上讨论词的起源,而是始终抓住词产生之初与音乐的密切关系展开。

对于词的形制之产生,龙榆生在《词体之演进》一文中同样有精辟论述。词初以五、七言诗入曲,由于五、七言诗和古、近体诗,形式过于平板,少变化,因而乐工谋救济之方,龙榆生揣测其法有二:“一为利用泛声,化一定之词句为参差错落,一为重叠歌唱,使有低回往复、悠扬不尽之音。”[11]然而叠唱或加泛声易显单调或者导致有声无辞,其势则不得不变为长短句。这种说法与朱熹的相比,无疑是更抓住了词体发展的根本原因。所以后来词的发展由单调而双调,由小令而慢词都是类似的原因使然。根据这一规律,龙榆生认为,“凡同一调名而句度参差、平仄亦不甚严整者,往往为较先之作品”[12]。文人为词后,制作更繁,词体于是渐渐形成并固定下来。

对于各种词体之发展与成熟,龙榆生先生亦多有洞见,此亦为前代学者甚至当代学者未多关注者。如在注意到《花间集》中已鲜用单调词形式时,进而论曰:“故知时至晚唐,文人对于声词配合之理,渐有相当注意;而词体之进展,亦足于其体势拓张上觇之。……小词之得充分发达,皆士大夫对于歌曲观念之转变,有以促成也。”[13]令词之发展,我们多注意词体之由简趋繁,而少从音乐角度出发,注意雅词与俗词之关系。龙榆生此论,无疑更符合词体演变之实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