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名小说家”

(二)谁是“名小说家”

关于晚清民初的海上小说家,新派学者一般贯以“所谓的名小说家”之名,以此来表示对其成就和地位的质疑。而在民初“旧派”文学内部或者说“旧派”文艺圈子中,“小说家”三个字也不是特别好讲的。

前文曾讲到1923年严芙孙编《全国小说名家专集》,不想此书出版之后倒是引来不少的嘲讽。特别是《晶报》连着登载了几篇质疑的文章,如其中一篇中说:

有人说:“你又来了,难道没有挨到你,你便要跳脚吗?你要做中国的小说名家,只须去认识那位严先生,便可名挂金榜了。不信你瞧,《九尾龟》的作者漱六山房主人,《海上繁华梦》的作者海上漱石生,更有著作等身的、那位践卓翁,他们不是为的不认识那位严先生,便不能承认他是中国的小说名家吗?你更瞧,□卖脚肿膏药的和唱西厢弹词的,他不是为的认识那位严先生,就亦成了小说名家吗?”[28]

此文是怪罪严芙孙的编选标准太劣,讽刺其中能够“挂金榜”的全是关系户。而与“旧派”联系极紧密的袁寒云更是其中的“小说名家”摆出一种鄙夷的姿态来。他写文章说:

专写别字的,专会抄袭的,文理欠通的,善造谣言的,都是小说名家……不卖小说,不成其为小说名家。从前做过小说,享过名的,随后只卖书画,不卖小说,或是改营实业,就不能算是小说名家了。这是他对于林琴南、陈蝶仙不加入的说辞。……我决不愿做小说家,因为这三个字,同评剧家一样,被一般不堪的人,污辱尽了。我若自命小说家,岂不是自骂自吗?我既然不愿做小说家,我才敢写出这一篇来,“至于像未曾列入之某君的那种吹毛求疵的妄评”却轮不到我了。[29]

这场争辩原是众人觉得《全国小说名家专集》的编选有失水准,许多真正的小说家被漏掉,而许多文理欠通的倒能够入选。但是细查此集中所选的三十一位小说家,基本上都是当时报刊上作品较多,有一定知名度的,称其为“小说名家”也不算大错,但是已经和许多作家或读者心中的标准不同。

众人的意见本来就难以调和一致,不过这从侧面也反映出当时基本确立的“名小说家”格局还并不十分稳固,有那么一些人或者小说家并不愿意去互相标榜,甚至不愿居“小说家”之名。马二先生1922年8月曾在《晶报》上连载《我所佩服的小说家》,在识语中他说:“我这一篇,是发挥我个人对于现时各小说家作品之感想,并非含有什么作用,或是‘标榜’、‘推毂’的意思,请读者不可误会。并且想到便写,也不分次序,并非以某位第一,某为第二,因为我的程度,还够不上评判他们的甲乙也。”[30]而他这篇文章也惹出一翻争辩。按此文甫一出现,张丹斧就在《马二春秋》一文中提出疑问:

有人说,孔子作《春秋》,叙叙事就褒贬了人,马二先生历举他所佩服的小说家,其实被举的也罢了,不被举的大名家倒有点难受呢。我说,幸亏我不会作小说,我若也是一个小说家,倘竟不被老友举出,岂不大坍台吗?那人又道,勿须忙,他还未完,安知不举到你?我说,啊呀,我真正不能做小说,他万一竟举出我来,可就比骂我还更觉着难受呢。[31]

按,马二先生的此文在《晶报》8月18、21、27日连载3期,刚谈了十一位作家,张丹斧此文一出,马二先生便缩手不再接续了。他在《晶报》发表致歉信说:“仆前在本报列举素所钦佩之小说家,介绍于读者,原以为人数众多,是以分期刊载,乃忽为丹翁于前期本报中一语提醒,诚恐挂一漏万,不免沧海遗珠之憾。况诸君既已卓然成一家,安知读小说者之无识力,而劳仆之喋喋乎?因是《我所佩服的小说家》一稿,即告中止。盖小说作者,风起云涌,各擅妙诣,都有私心所叹服,不遑遍举论列,只好就此收场,谨申鄙意,并志歉忱。”[32]

可见对“小说家”不可轻易进行评论,即或进行评论也要有一定的资格,而就算有评价的资格,那被评者也并非愿意。当时的海上文坛哪些人是“小说家”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范围和说法,不然也不会有“小说名家专集”的出现,不会有“小说家别传”的出现。他们一面总结“小说家”的成绩,靠着“小说家”的名气继续抢占读者市场,一面又似乎对“小说家”的名号含着不满和质疑。盖当时“小说家”并非一个光鲜的头衔,而是同时顶着“文丐”、“文娼”的帽子被不断笔伐的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