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戏剧批评

三、戏剧批评

1910年11月26日,郑正秋于《民立报》发表了他的第一篇剧评《丽丽所戏言》,这篇剧评刊载在《民立报》第六页中间显眼的位置,这是他评剧的开始,此后,郑正秋即以“正秋”为名在各报发表剧评。他的戏剧评论,包括论戏剧功能、戏剧改良、新旧剧表演和演员以及其对于演剧、编剧的经验谈等,就内容主要包括以下方面。

其一是戏剧功能批评。郑正秋重视戏剧的社会教育作用。他的第一篇剧评的首句,即是“戏剧最能移易人性情,有裨风化不少”,提出戏剧对社会的影响。在以后他的行动中,也一直不忘推行戏剧改良,“以符移易社会风俗之志愿”。他诸多戏剧的言论和实践都关系到有益于社会风化这一点,比如,1914年6月11日上演《义弟武松》前他在《新闻报》上发表预告说:《水浒》是小说中绝妙好书,武松是《水浒》中第一好汉。我敬其人,我服其言,我壮其行,我悲其遇。我叹世多兄不兄,多弟不弟之混旦,我恨世多以肉欲败风化之狗男女。我于是编此剧以警告之。……此剧不但有文学的价值,更有美术的价值,更有伦理的价值,更有社会的价值[10]

其二是旧剧批评。郑正秋虽十年致力于新剧,也是中国传统戏剧的爱好者。他早期的剧评中,提及戏曲改良,他不主张废除演唱,认为“吾国之京调自有一种高雅之性质”,凡是主张新剧要废掉唱工的说法,不是根本上的改良方法,让西方戏剧在中国上演的主张,也只是一种隔靴搔痒。他提出,改良戏剧“不在竟编新剧,要在修改旧剧曲本”,唱工“非特不可废,且当注重之”[11]。即使在以后十年的新剧活动中,郑正秋也一直没有停止欣赏、评论旧剧,他的剧评有相当一部分内容是对旧剧演员、表演的批评。其改良主义是最开始提出的,随着郑正秋对新剧的了解日益加深,他的戏剧观也渐渐改变,所以“不去竟编新戏”、要“修改旧剧曲本”的做法,并没有在他后来的实践中得到贯彻。郑正秋对旧剧包括新剧演员、表演的批评也都颇有见地。《民立报》所刊载“丽丽所戏言”“丽丽所伶评”中有大量文字来论述“唱工”、“声调”、“白口”。评谭鑫培《卖马》中“你就牵了去吧”,一句“妙不可言”,“孙大嗓子(菊仙)留申最久,病在倚老卖好”,“汪笑侬自成一家,反二簧余音袅袅,婉转宜人,嗓子太低,致荣誉稍损”。“时慧宝平平而已,无大好处”,“夏月珊以老生改丑角,然宜新剧不宜老戏,其演《天雷报》、《阴阳河》绝佳”等,尽评沪上名角,分析优劣、长短,可见当时郑正秋对旧剧不仅喜爱,而且有了一定的体悟。郑逸梅云:先生对于京剧颇有见地,尝谓古人非泥塑木雕者,焉有涂朱抹粉、青赤黄黑,脸上绘出种种颜色,以成奇形怪状之理。……作如是观,方可与言,中国戏皆属中肯之谈[12]。这则话中,可见郑正秋对旧剧艺术体悟之贴切。

其三是新剧批评。郑正秋的新剧批评多为评述其观看的新剧剧目,对演剧过程、演员表现都一一点评。他观看戏剧《黑奴吁天》,“入座稍迟,上半出未尝寓目,下半出演来悲惨之至,近台看客甚至有泣数行下者”。“刘艺舟演汤姆出言忠实”,“言至伤心处上手击地,万分痛恨,此是艺舟长处”。毛韵珂(即七盏灯)与丈夫谈主人虐待之苦,“骤闻丈夫志在宵遁,又惊惧又悲伤”,连连相问,“声凄而哀,若有无限思情寓乎其中”,“双手掩面时时以巾拭泪,一种莫可如何以及一切难言之隐尽在不言中”。郑正秋指出,“此种神情悲剧中最不可少”[13]。郑正秋还认为:“伶界中近年进步最速程度日高者,当推月润。二年前月润演新戏失之呆笨,不论起何等人物,均能体贴入微,念词道白虽然浅陋,而其意思甚好,恒有为他人所不能言者。”他评周凤文:“周凤文起汤姆妻甚为不称,盖凤文宜做喜剧不宜做悲剧,宜做小戏不宜做正戏,起《新茶花》中马太太无第二人可以过之。起此剧汤姆妻,言语神情未尝不活泼,可惜假哭不像伤心之处,说话一多、手脚一活反如快乐行景,盖做作太甚,过于求工之故耳,然悲剧万不能如是,故减去价值不少。”最后正秋申明新剧的功能,认为“戏剧惟悲剧最能动人,此种戏新舞台应多排多演,方有益于社会,排演革命戏,尚非当务之急也”。郑正秋剧评在当时沪上颇有名气,从此可以看出不是浪得虚名,其对表演技巧的认识相当悟彻,郑正秋的表演理念是,表演要贴合剧情需和戏中人物身份,并要把戏剧精神传达出来,演员动作、念白要恰如其当,不能“呆笨”,也不能过火。他的着重演员表演批评的剧评,如《大舞台蒙古风云》、《新舞台之双鸳鸯》、《宋教仁遇害》等,都是遵循着这一原则。

其四是论观众的作用。郑正秋也注意到观众的作用,当时很多人认为戏剧趋势是否良善,戏馆和影片公司的营业是否发达,决定在编剧者的受众,而他认为“其权大半操自观众”,旧戏馆、新剧社和影片公司都如此。他希望观众:对无益于我国的舶来品,相约家族亲友不要观看;中国影片的长处,相与提倡;提倡虽刺激较弱但陈义高尚之剧;凡是看后觉得有价值的,要多做口头宣传;遇到不合国情、有害身心之作,要劝告、攻击;从事改造舆论,爱国产影片。戏馆、新剧社和影片公司,经营结果“大权大半操自观众”,这正是近代大众文化的特性,郑正秋已敏锐地感觉到这一点。他对观众的建议,究其苦心,仍是想“戏剧必须有主义”。郑正秋一生都主张戏剧之教育作用,“我之作剧,十九为社会教育耳”[14],这也是其贯穿一生的主张。

回忆郑正秋走上戏剧道路的过程,徐半梅说,1910年接到朋友一封信,信中装有一份郑正秋的剧评,大力赞扬了他演的角色,于是徐半梅有意鼓动郑正秋去宣言新剧。但当时的郑正秋“看着无锣鼓无唱句的戏剧,总以为很难赞成”,徐半梅想,“如果我能够费—下工夫,把他教育过来,改造他的头脑,未始不能反过来使他成一个鼓吹新剧的人”。于是他决定:“我就决心要拉拢他,把他造成一个我们的同志。”此后徐半梅不仅每次都找机会谈新剧,还拉着郑正秋去看新剧,“起初他还觉得日本戏太枯燥;太冷静,使这位看惯热闹的药风先生,宛如到了坟墓之中。后来日子一久,他也看出滋味来了,似乎已看上了隐”,再其后,“药风很佩服日本人演戏的认真,以为他们才是假戏真做,中国人在台上则往往有假戏假做的表示”。徐半梅颇得意:“我到底把一个固执著主张中国只有皮簧能存在的郑药风,弄得思想动摇了。”[15]徐半梅的影响固然有其作用,但郑正秋后来对于新剧的倾斜,更多的还是看到了新剧社会教育功能,也是郑正秋敢于尝试,不拘泥所致。

新剧是晚清社会大舞台风云际会、急剧动荡的必然产物,中国传统戏剧为它的产生提供了土壤,西方戏剧的传入为它提供了成长模式,戏剧救国和改良主义的热潮为它提供了合适温度,郑正秋正是活跃在晚清民初这一阶段新剧发展中的时代弄潮儿。他组织新剧社,编剧演剧,并且亲自参与戏剧批评之中。他的戏剧活动与中国近代戏剧史的命运紧密相连,对新剧的题材、内容、演出方式有着显著的开拓作用和有力的宣传倡导作用。但自1916年之后,新剧全面溃败,究其原因在于,首先新剧产生之初即一种不成熟的模式,虽然有郑正秋等人的积极创作,但仍然剧本缺乏,而且表演、台词、化妆、舞台布景都单纯摹仿西方戏剧形式,演员素质不高,更有一些新剧团借着演剧做一些敛财、苟且之事,导致演剧千篇一律,演员在台上不知所云,新剧声誉也逐渐下降。新剧大势已去之后,剧团渐渐解散,郑正秋的药风剧场解散。致力于戏剧十几年,郑正秋深感新剧腐坏至透,无力回天,对新剧失望悲痛之余,投身电影事业,亲自编导了近六十部影片,被后人尊为中国电影之父。

郑正秋没有接受过很高的教育,戏剧上也没有特别深刻的理论知识,但他始终坚持将自己的亲身体悟付诸笔端、化为文学,示于世人。他一生都始终遵循“戏剧,社会教育之试验场”的主张,把上海戏剧界作为施展自己才华的大舞台,同时他又是优秀的演员、导演、编剧,加之他良好的文学修养,他把演剧、编剧、导剧的经验诚恳地介绍,对新剧、旧剧演员、表演特点一一点评。他早期在上海的戏剧活动,对于近代戏剧理论的宣传、新剧的尝试和戏剧编演的实践都极有意义,为近代戏剧的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

【注释】

[1]赵士苓:《1935年,影坛多事之秋》,《新民晚报》,1995年10月14日。

[2]周剑云:《鞠部丛刊·伶工小传》,第37页,上海:上海交通图书馆,1918年。

[3]中国话剧运动五十年史料集编辑委员会:《中国话剧运动五十年史料集(第一辑)》,第69页,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58年。

[4]正秋:《药风宣言》,《申报》,1918年6月3日。

[5]正秋:《新剧经验谈(一)》,《鞠部丛刊·剧学论坛》,第52页,上海:交通图书馆,1918年。

[6]正秋:《新剧经验谈(一)》,《鞠部丛刊·剧学论坛》,第52页,上海:交通图书馆,1918年。

[7]中国电影资料馆编:《中国无声电影》,第355页,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96年。

[8]正秋:《郑正秋告连带脱离笑舞台者》,《申报》,1918年5月25日。

[9]胡蝶:《影后生涯——胡蝶回忆录》,第50—51页,浙江:浙江人民出版社,1986年。

[10]正秋:《正秋药风启》,《新闻报》,1914年6月11日。

[11]正秋:《丽丽所戏言》,《民立报》,1910年11月26日。

[12]郑逸梅:《瓶笙花影录(上卷)》,第113—115页,上海:山房书局,1936年。

[13]郑正秋:《我所希望于观众者》,《明星》,1925年第3期。

[14]郑正秋:《我所希望于观众者》,《明星》,1925年第3期。

[15]徐半梅:《话剧创始期回忆录》,第39页,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5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