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挪亚的权威

洪水后的记载始于这样一次事件：挪亚醉酒。这件事的重要性不在挪亚家中是否有醉酒乱性的丑闻^[45]；而在挪亚事后对“不孝”的含的咒诅，以及对“子为父隐”的闪和雅弗的祝福。“咒诅”（）ārar）和“祝福”（bārak）在日常用语中只是表示未必一定会实现的愿望，但圣经用法却不同，它们表示必将实现的预言。上帝因预知和权能而实现他的咒诅和祝福；族长则是靠运用和分配权力、财富而实现他的咒诅和祝福。比如，以撒祝福雅各说：“愿多民侍奉你，多国跪拜你；愿你作你弟兄的主”（27：29）。这是把统治权传给雅各，而把以扫的“福分夺去了”；以撒不能再为以扫祝同样的福（27：35，38），因为统治权只能传授一次。挪亚的咒诅和祝福是最早的权力和财产分配方式。

挪亚说：“迦南当受咒诅，必给他弟兄作奴仆的奴仆”^[46]（9：25）。人们不禁要问：有过错的是含，为什么受咒诅的却是迦南？对此问题的不同解释。^[47]我的回答很简单：挪亚不能剥夺含已有的财产，只能阻止他的儿子继承财产；对迦南的咒诅剥夺了含的子孙的财产继承权和其他权利，使之沦为奴隶。

挪亚对闪的祝福是：“耶和华闪的神是应当称颂的”（9：26）。这不是要人们称颂耶和华，而是要人们因为耶和华的缘故敬重闪。第二次合约明明是耶和华对“挪亚和他的儿子”的祝福，是“与你们和你们的后裔立约”（9：1，8），挪亚却说耶和华只是“闪的神”（）ělōhê shēm），这就把求告耶和华之名的祭祀作为特权赐给闪的后代了。

挪亚对雅弗的祝福是：“愿神使雅弗扩张，住在闪的帐棚里”（9：27）。“扩张”是武力征服，挪亚赋予雅弗武力和军事征服的资源。原文中“住在”（yishěkon）没有主语，谁住闪的帐棚里？答案或神，或是雅弗。如果是前者，那么意味雅弗要到闪的神庙接受庇护；如果是后者，那么意味雅弗将占据闪的地盘。这句歧义并不是挪亚的疏忽，而是他预见到古代国家中祭司和武士这两个统治阶层的争斗和联合。这些记载揭示了最早国家的特征：族长不可冒犯的声誉和分配权力和财产的权威，祭司、武士和奴隶三个阶层的分化，神权和王权之间的张力，等等。

在挪亚之前，咒诅和祝福属于上帝之言；挪亚所作的咒诅和祝福，并没有得到上帝的授意或启示。相反，他以上帝代言人的姿态，以自己是否被尊敬为标准，把后代分为统治和被统治阶层，这是违反上帝意愿的罪。洪水之后第一桩罪，竟是洪水之前完全的义人挪亚所为！上帝为什么不阻止挪亚的罪呢？从奥古斯丁以来，一些神学家把国家解释为“必要的恶”。这种解释符合圣经的记载。上帝在洪水刚结束之时就说：“人从小时心里怀着恶念”，挪亚也不例外。但是，人为了维护私欲和恶念而创建的国家，使各怀恶念的人们不得不遵守基本的社会秩序。上帝在国家起源时就没有阻止它的发生，后来以色列人决意要立王时，上帝也不反对这一请求（撒母耳记上8：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