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耶和华的裁决

9.耶和华的裁决

耶和华向约伯显现,与其说是受理他的上诉,不如说是对以利户的反裁决。以利户说耶和华不会理会约伯的“案件”(35:14),耶和华就应约伯要“到他面前”的诉求(13:16),“从旋风中回答约伯”(38:1)。耶和华的裁决不是对约伯的案子判决是非,而是否决了约伯上诉的合法性:第一,约伯无权指控诸神的不公平;第二,约伯无权埋怨耶和华允许邪恶的祸害。

(1)耶和华规定的宇宙秩序

上帝耶和华质问约伯的第一句话是“谁用无知的言语给我的谋士(etsāh)抹黑(chāshak)?”(38:2)这是我的翻译,用“谋士”代替和合本的“旨意”和英译本的“counsel”。etsāh一词在圣经中一般表示计策、谋划等,包括《约伯记》其他8例(5:13,10:3,12:13,18:7,21:16,22:18,29:21,42:3)。这个词也可表示谋划者或谋士,如“我的谋士”(诗篇119:24),“他的谋士”(以赛亚书40:13)。我们之所以采用“谋士”这一不常用的译法,是为了更贴近上下文意思。通观全书,约伯并没有隐藏耶和华的旨意,因此他回应说:“谁用无知的言语使你的旨意隐藏呢?”(42:3)约伯所说的“隐藏”(ālam)和耶和华所说的“抹黑”(chāshak)不是一回事。约伯从来没有“隐藏”耶和华的“旨意”,但他指控至上神或全能者,无异于给耶和华的“谋士”“抹黑”。如果没有约伯“抹黑”的针对性,耶和华接下来的话语似乎无的放矢。书中辩论的五个人都赞颂神统治自然界的崇高和权能[103],耶和华为什么要大肆铺张无人不同意的观点呢?耶和华批评约伯不知道耶和华创世时安排秩序,不知道诸神是执行造物主意志的“谋士”。但是,如果说约伯只看到耶和华权能、而不承认耶和华“谋士”参与的观点有瑕疵,那么他的朋友用至上神替代耶和华的观点则是本末倒置的大错。

《约伯记》作者借用神话语言,一方面表明耶和华“立大地根基”(38:4)的创世大能,另一方面表明宇宙诸力量的协力:“晨星一同歌唱,神的众子也都欢呼”(7)。所有自然力量都被拟人化为耶和华的辅助设施:“海水冲出,如出胎胞”(8),“我用云彩当海的衣服,用幽暗当包裹它的布”(9),“因这光地面改变如泥上印印,万物出现如衣服一样”(14),“这雪雹乃是我为降灾并打仗和争战的日子所预备的”(23)。所有的自然力量(24—38)都遵守耶和华安排的道路和秩序,一切野兽飞禽都按大自然规则哺育生存,消长去留(38:39—39)。

耶和华最后教训约伯:“争辩(rîbh)岂可纠正(yissôr)全能者呢?让指控(yākach)神的回答他(yaǎnennah)!”(40:2)耶和华独此一处提到“全能者”和“神”。如果我们照希伯来文原意恢复译文,可以看出耶和华并不等于全能者和神。相反,他要约伯用“纠正”全能者代替与之“争辩”,用“回答”神代替“指控”神。就是说,要用耶和华一神论“纠正”多神教,用耶和华的统治“回答”被夸大的至上神地位。约伯的回应也可证明耶和华指示的意义:“我是无用的(hēn qallōthî)”(40:4),而不是“我是卑贱的”;约伯只是承认他未能纠正神,而不是承认他在神面前不谦卑。“我说了一次”,“两次”,“就不再说”(40:5);约伯要按照耶和华指示再说一次,而不是说他要对神保持沉默。

(2)耶和华战胜恶势力

耶和华质问约伯:“你岂可废弃我所拟定的?岂可定我有罪,好显自己为义吗?”(40:8)这是针对约伯的申诉:“不要定我有罪,要指示我,你为何怪罪我”(10:2)。约伯不知道撒旦对他的伤害是耶和华的试探,他请求耶和华裁定他无罪、清白,实际上怪罪耶和华,以“显自己为义”。耶和华当然也没有反其道而行之,定约伯的罪,因为他确实无罪;也没有否定他的义,因为耶和华确实看他是义人(1:8)。耶和华告诉约伯的道理是,虽然邪恶的撒旦伤害他,但一切恶势力都在耶和华控制之下,都被耶和华所战胜。

耶和华用“河马”和“鳄鱼”象征世上最恐怖的恶势力。“河马”(běhēmôth)是阴性复数名词,文中用它表示单一怪兽,“它在神所造的物中为首,创造它的给它刀剑”(40:19)。它是百兽之王,有巨大杀伤力。“鳄鱼”(tannînîm)在乌加列语神话中被女神安特(Anat)和“神的公牛”所降伏。[104]耶和华戳穿了巴力教神话的谎言:“它岂向你连连恳求,说柔和的话吗?岂肯与你立约,使你拿它永远作奴仆吗?”(41:3—4)它是海上巨无霸,“在地上没有像它造的那样无所惧怕”(33),耶和华问道:“谁能剥它的外衣?谁能进它上下牙骨之间呢?谁能开它的腮颊?”(13—14)这里的答案是自明的,正如圣经后来所说:“你曾砸碎鳄鱼的头,把它给旷野的禽兽为食物”(诗篇74:14),“耶和华必用他刚硬有力的大刀刑罚鳄鱼,就是那快行的蛇”(27:1)。从《创世记》3:3开始,“蛇”就是邪恶的象征,它和鳄鱼、河马等怪兽一样,无论多么桀骜乖戾,多么狰狞恐怖,都被耶和华战胜、消灭。

约伯过去以为“能惹动鳄鱼的”造成他的生命苦难(3:8),耶和华用河马和鳄鱼为例暗示约伯,造成他苦难的邪恶势力(撒旦)早已在他的控制之下。约伯于是悔不该丧失生活的信心和勇气,过去他在尘土和炉灰中绝望地诅咒自己的生日,如今“在尘土和炉灰中懊悔”(42:6)。

很多研究者认为耶和华控制自然和动物的奥秘,没有回答约伯的问题,没有触及人生和社会的苦难。这是因为他们先入为主地设定约伯的问题是“神正论”的问题,上帝应该答复义人约伯受难的原因。其实,这样的问题和解决方案根本不是《约伯记》的思路。约伯的苦难来自撒旦对耶和华的挑战,约伯在耶和华的试探中显示了崇拜耶和华的虔诚和坚定。耶和华最后的答复不是重新肯定约伯的义,而是为了裁决约伯与他的朋友争论的是非。耶和华补充约伯认识上的偏差和不足,但从根本上否认了约伯的多神教朋友们的“神正论”:“你们的议论不如我的仆人说的是”(42:7)。《约伯记》最后解决了开始的“撒旦问题”:“约伯敬畏神岂是无故呢?”(1:9)世上确实有不为个人利益而崇拜上帝耶和华的人,约伯就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