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疑解惑的启示(第40—48章)
从第40章开始,《以赛亚书》不仅预言南国灭亡、耶路撒冷被毁,而且回答信心不足的以色列人的种种疑惑。第40—48章包括三个相互关联的主题:(1)从理论上全面清算偶像崇拜,(2)耶和华拣选他的仆人以色列,(3)耶和华膏立居鲁士实现他的拯救计划。
(1)“除了我以外,再没有别神”
耶和华一神论与偶像崇拜的斗争贯穿以色列史始终,每一时期都有反偶像崇拜的启示。《以赛亚书》总结了先知时代反偶像崇拜的启示,用四场辩论全面清算列国崇拜偶像的荒谬、虚假、人造和无能。
第一场辩论(40:12—26)是耶和华对人类的教训:“你们将谁比我,叫他与我相等呢?”(25)在创世、造人和救赎的上帝面前,与上帝的无限相比,有限的人“好像虚无”,“不及虚无,乃为虚空”(17)。人企图按照自我来“测度耶和华的心”,犹如“用手心量诸水,用手虎口量苍天,用升斗盛大地的尘土,用秤称山岭,用天平平冈陵”那样荒谬而不自量力。人企图用自以为是的“教导”和“公平的路”、“知识”和“通达的道”来评判神的智慧,“都像水桶的一滴,又算如天平上的微尘”(15)。真正的造物主“坐在地球大圈之上,地上的居民好像蝗虫”(22)。人所崇拜的“诸天”(22)和天上“万象”(26)任凭上帝安排,地上的“君王”和“审判官”(23)被上帝化为虚无。无限的上帝与有限的人、造物主与被造物之间的绝对区别,在《约伯记》和《诗篇》中借用神话语言表达,而《以赛亚书》中蕴涵着“存在”与“虚无”的“本体论区别”。
第二场辩论(41:1—29)揭露外邦的神:“你们属乎虚无(hǎbhālîm),你们的作为也属乎虚空(hǎbhēl)。那选择你们的是可憎恶的”(24)。耶和华要求偶像崇拜者“呈上你们的案件”,“声明你们确实的理由”(21)。耶和华向他们挑战说,你们“可以声明、指示我们将来必遇的事,说明先前的是什么事,好叫我们思索、得知事的结局,或者把将来的事指示我们。要说明后来的事,好叫我们知道你们是神。你们或降福,或降祸,使我们惊奇,一同观看”(22—23)。这一辩论的逻辑是,耶和华可以兴起外邦人来拯救以色列人和粉碎外邦的神,而外邦的神既不能伤害以色列,也不能保护崇拜它们的外邦人,反倒被打碎。这就证明外邦人的神是“他们所铸的偶像”,“都是风,都是虚的”(29)。
第三场辩论(43:22—44:20)用事实说话,从“设立古时的民”的救赎到“未来的事和必成的事”,证明“我是首先的,我是末后的,除我以外再没有真神”(44:6—7)。《以赛亚书》形象地说明人造偶像过程:工匠“仿照人的体态,作成人形,好住在房屋中”(44:13)。以赛亚嘲笑人制造偶像的动机:“这树,人可用以烧火,他自己取些烤火,又烧着烤饼,而且作神像跪拜,作偶像向它叩拜。他把一份烧在火中,把一份烤肉吃饱。自己烤火说:‘啊哈!我暖和了,我见火了!’他用剩下的作了一神,就是雕刻的偶像。他向这偶像俯伏叩拜,祷告他说:‘求你拯救我,因你是我的神’”(44:15—17)。以赛亚斥责偶像制造者的荒唐逻辑:木材对人有用,可以烤饼、烤肉,但这不等于木材制作偶像同样有用:“这剩下的我岂要作可憎的物吗?我岂可向朽木块叩拜呢?”(19)
第四场辩论(45:20—47:15)教育外邦人。耶和华要那些被灭亡的列国偶像崇拜者“述说陈明你们的理,让他们彼此商议”(45:21)。各国有各自的保护神,各说各理,没有共识。但事实证明他们都“毫无知识”,因为他们只是“抬着雕刻木偶,祷告不能救人之神”(20)。即使战胜国的强权也不是真理,因为他们的保护神也是无用的偶像。以赛亚预言,居鲁士摧毁巴比伦帝国时,巴比伦神庙的偶像走下神坛,“彼勒(bel)尼波(něbô)可耻地被牲畜驮走(46:2),“观天象的、看星宿的、在月朔说预言的”“要像碎秸被火焚烧”(47:13—14)。以赛亚对自我神化的巴比伦帝王说:“你心里说:‘惟有我,除我以外再没有别的。’因此,祸患要临到你身”(47:11)。
在后两场辩论中,“除我以外没有别神”的宣称重复9次。此前圣经各篇中,“耶和华”、“神”、“别神”、“诸神”的术语有一些含混纠缠,经过世世代代的显明和除蔽,《以赛亚书》终于达到名实一致、明白无误的结论:只有耶和华才是惟一的神()ělôāh),才是世界和人的创造者,以及全人类的“公义的神”和“救主”,其余各式各样的“神”只是偶像而已。
(2)“以色列我的仆人”
杜姆在《以赛亚书》中解读出多首“仆人之歌”(42:1—9,49:1—6,50:4—9,52:13—53:12)[36],引起很大反响。有研究者主张把全书主题当作“上帝的仆人”。[37]我们首要的问题是,谁是上帝的仆人?这个问题在以赛亚本人的历史处境中有不同答案。以赛亚是受耶和华“差遣”(6:8)的仆人,前39章是他为“主耶和华”所说的话。第40—48章中的仆人主要指以色列信徒群体,恰如第一句“我的百姓”(40:1)所示。直到第49章,上帝的仆人中才出现了一位最重要者,即未来的弥赛亚。只有分辨出以色列仆人和弥赛亚这两位上帝仆人的形象,我们才能解读《以赛亚书》第40章以后的“仆人之歌”。
第40章中的以色列仆人在旷野中喊叫:“在旷野预备耶和华的路,在沙漠地修平我们神的道”(40:3)。为将来的救主“预备道路”即是以色列仆人的历史使命。书中的以色列仆人不等于摩西时代的拣选之民,而是新的信徒群体,耶和华重新拣选之:“草必枯干,花必凋残”(7);用圣灵浇灌之:“耶和华的气吹在其上”(7);精心培养之:“像牧人牧养自己的羊群,用膀臂聚集羊羔抱在怀中,慢慢引导那乳养小羊的”(11)。
当时缺乏信心的以色列人把患难灾祸归咎于上帝不明察是非:“我的道路向耶和华隐藏”,或不问善恶:“我的冤屈神并不查问?”(40:27)耶和华以海岛为见证,与不相信未来救赎的以色列人“辩论”(41:1)。耶和华教训他们说:“我是首先的,也与末后的同在”(41:4)。耶和华应许“疲乏困倦”、“全然跌倒”(30)的以色列人,他们“等候耶和华”的期待不会落空,他们“必如鹰展翅上腾”(40:31)。这一应许取自耶和华“如鹰将你们背在翅膀上,带来归我”的典故(出埃及记19:4,申命记32:11),耶和华应许以色列人新的回归。
第42章的“仆人之歌”(1—7)是耶和华的话。耶和华说:“我已将我的灵赐给他,他必将公理传给外邦”(1),“使你作众民的约,作外邦人的光”(42:6)。这些话在第49章中重申,那里更清楚地显明,耶和华的这一个仆人是与他有同样的权能和荣耀的弥赛亚或基督。
(3)“我凭公义兴起居鲁士”
《以赛亚书》第44和45章中3次提到“居鲁士”,因而被批评者当作被掳回归后作品的证据。阿里斯认为居鲁士之名的启示与书中对以色列圣者的赞颂有内在联系,是一首赞美诗的高潮。[38]从第40—48章的整体来判断,关于居鲁士的预言完全可以是以赛亚时代的历史处境中的默示。这一默示与其说是预言,不如说是必将来到的事实。
在第41章中与缺乏信心的以色列人的辩论中,以赛亚得到耶和华要“从东方兴起一人”(41:2)、“从北方兴起一人”(25)的默示。虽然没有提到人名,但对此人特征的描述符合居鲁士的所为:耶和华“凭公义召他来到脚前”,“将列国交给他,使他管辖君王;把他们如灰尘交与他的刀,如风吹的碎秸交与他的弓”(2);那些“可憎恶的”(24)即偶像,被他当作“灰泥”,“仿佛窑匠踹泥一样”(25)。居鲁士自波斯起家,所以说“从东方兴起”,他先兼并了两河领域北方的米底国,因此也可以说“从北方兴起”,“从日出之地而来”,然后南下灭巴比伦帝国,征服列国,打破列国偶像的神话。
在上帝拯救人类的计划中,亚述王、尼布甲尼撒和居鲁士都是耶和华惩罚各国偶像崇拜的工具,但前两者是不自觉的工具。亚述王在打破列国偶像的同时,把耶和华也当作其中一个偶像,如同工具向它的制造者和使用者夸耀那样亵渎耶和华;尼布甲尼撒毁灭了深陷偶像崇拜不能自拔的耶路撒冷,同时沿袭迦勒底的偶像崇拜传统,大搞自我神化。因此,耶和华像他们惩罚别人那样惩罚他们。《以赛亚书》中的默示对居鲁士的评价甚高:“凭公义召他来到脚前”(41:2),“他是求告我名的”(41:25),“他是我的牧人,必成就我所喜悦的,必下令建造耶路撒冷,发命立稳圣殿的根基”(44:28),“我耶和华所膏的居鲁士,我搀扶他的右手,使列国降伏在他面前”(45:1),“我凭公义兴起居鲁士,又要修直他一切道路”(13)。这些指着以色列仆人说的话,却都落实在居鲁士身上。历史上的居鲁士并不是一个耶和华崇拜者,但可以说他也是耶和华的仆人,因为他做了以色列仆人当时所不能做的服务工作。
在第41—47章的反偶像崇拜的辩论中,居鲁士是一个关键证据:耶和华能够膏立一个外邦君王来实现拣选以色列仆人计划,能够通过他来羞辱号称“列国的主母”(47:5)的巴比伦。这就证明只有耶和华才是主宰万邦的真神,而列国的保护神即使著名如迦勒底神祗者也不过是无用的偶像。居鲁士释放被掳在巴比伦的以色列人回归耶路撒冷,其拯救史意义堪比以色列人出埃及回归迦南地。当然,历史不会重复。在这条新的回归之路上,没有摩西的带领,没有可怕的旷野,而是一条“称为圣路”(35:5)的“永乐”之路,走在这条圣路上的“耶和华救赎的民”(10)不仅是以色列人,而且包括外邦人。在上帝的计划中,以色列回归耶路撒冷是通向新约时代的必由之路,如果说这条道路的设计师是耶和华,那么居鲁士就是发起人。虽然居鲁士与历史上的其他帝王一样,没有摆脱偶像崇拜,他开创的帝国顷刻覆灭,他在拯救史上具有不可取代的作用,因此《以赛亚书》把居鲁士当作一个地位特殊的上帝的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