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戎昆仑文化向新疆、中亚的传播
100 多年以来,研究中西文化交流者,大谈中国丝绸、瓷器、漆器、挖井术、服饰及仪仗、造纸术、印刷术、火药等等向西方传播;同时,也介绍火祆教、摩尼教、基督教聂斯多里派(景教)、伊斯兰教等等如何从西方传入中国。偶尔,也介绍一下道教传入印度。那么,中国的“非物质文化”,是否也传播到西方(新疆以远)呢?迄今为止,没有引起学者们的重视,更没有人作过系统研究。
据我们的研究,从公元前623年秦穆公伐戎王,益国十二,其中“八国服于秦”(投降),四国远遁。这“远遁”的四国是:①析支国从青海黄河河源迁徙到新疆和田地区,建立于阗国;[7]大夏国(大河)从洮河流域西迁到新疆和田东北地区;③织皮国从青海泽曲分散迁徙到西藏北部、阿里地区和新疆东南部,被称为苏毗;④大月氏国从兰州一带西迁到昆仑山地区,并赶走了西王母部(南迁青海湖,后来称“先零”、“西零”)、渠谀(粟弋、昭武九姓,西迁中亚)。稍晚,乌孙国也西迁至伊犁河流域。上述四国中,只有大夏西迁,引起了历史学家王国维、张星烺及黄文弼等先生的关注,但未能找出西迁的原因和年代②。
公元前7世纪这次西戎人大规模西迁,影响巨大而深远。他们把中国西部的西戎文化带到了西方。考古资料证明,昆仑山神话、西王母祭祀文化以及三角城的特殊平面布局等等都带到了西藏、新疆、中亚广大地区。兹论述如下。
(1)西戎昆仑邦国创造的独特图像——“日月合璧纹”。
考古调查表明,日月纹图像共有三种类型:
第一种,日月横向分布。青海省格尔木西南野牛沟岩画。中间是羽冠巫师站立,左手持一鸟(象征鸟卜、通天,或为“琼”)。巫师右侧画日月横向并列,月弯向下,日月皆不发光(表示“隐为光明也”)。巫师左侧下方画双峰骆驼。年代:距今3200年。还有日土县任姆栋血祭岩画,日月横向分布,太阳发光,似乎年代早于野牛沟岩画。
第二种,日月上下分布。青海、西藏北部、西藏西部岩画中广泛存在。青海省德令哈市西边怀头他拉岩画,日在上,下有新月相抱。不发光,我们称之为“日月合璧纹”。另外还有两个神鸟(抽象化为“雍仲”)。西藏阿里地区日土县曲噶尔羌岩画,在“日月合璧纹”左侧画树木(象征通天的“树神”)及三个雍仲。其年代,距今约2500年。我们已经证明,西汉时代的“乌托国”,就在日土县[8]。以月抱日,似乎包含一个神话故事。至今有一部分西藏民众称青蛙(象征月亮)为“舅舅”,应该与这个神话有关。
第三种,图案化的日月合璧纹,出现较晚,大约到了公元前1、2世纪。最典型案例,是新疆和田二体钱,至今发现100 多枚。和田二体铜钱有两种(六铢、二十四铢),六铢钱背面是单峰骆驼,四周环绕佉卢文。正面中心是“日月纹”下加人字。过去有学者推测是“月桂纹”。我们考证,这是“昆仑人”三字合体。日月,昆仑也。“昆仑人”外环绕“六铢钱”三个汉字。年代是东汉,即贵霜帝国时代。更有趣的是,斯坦因从丹丹乌里克出土的唐代于阗国木板画上,菩萨骑在马上,马头上顶着日月纹饰品。
(2)日月纹在中亚的传播,主要在粟特地区,渐渐传到波斯。
需要说明的是,古代两河流域,在苏萨出土公元前12世纪“梅里希舒二世国王大界碑”上,就雕刻出女神头上有星星、新月、太阳(放光)。但是,不是月亮抱着太阳。所以,其构图及文化内涵与昆仑山日月合璧纹来源完全不同。
有些学者,不加深入研究,把粟特许多图像归结为火祆教图像。专家指出“粟特人的拜火教和当时伊朗萨珊王朝典型的拜火教有很大区别。它的特点是保留了当地古代祭祀部分(包括祭祀祖先和天体——太阳和月亮)”[9]。
典型例证是乌兹别克斯坦花刺子模城(今图尔帕克卡拉)北出土的粟特人雪花石膏纳骨器(公元7世纪末,今存俄罗斯艾尔米塔什博物馆)。纳骨器上彩绘三幅画面:上面第一幅,中间是大门,门两侧有七个举哀者;门的顶端画日月合璧纹。显然,日月纹象征灵魂最终归处——昆仑山。大门就是进入昆仑山的“天门”。第二幅,画男性死者仰面躺在床上,左右画告别的大人及小孩。床前下方,画展翅的青鸟,它是“天帝使者青鸟公”,负责沟通上帝与人间。第三幅,画女性死者侧卧床上,周围是哭丧的大人及小孩等等。
粟特人是尊重历史传统的种族,他们在康国,“国立祖庙,以六月祭之”,“示不忘本也”。粟特人的这种丧葬传统应该久已有之,可惜考古资料稀少。南北朝以来,粟特人还不断回归张掖、长安、洛阳等地。他们还把“日月合璧纹”纳入火祆教图像中(例如北周史君墓、安伽墓、隋代虞弘墓等等)。
粟特人把“日月合璧纹”传播到波斯。4—7世纪波斯萨珊朝的王冠上,往往使用“日月合璧纹”[10]。萨珊王库思老二世(590—628)金币上,圣火守护者,也头顶日月纹。在波斯,有时“日月纹”演变为星月纹。更令人惊讶的是,在西突厥统治下犍陀罗的洪德(今巴基斯坦,喀布尔河入印度河口西部附近),出土了一枚拂林罽莎钱币(739—746),背面中心是圣火坛,左右祭司头顶是日月纹。边缘有四个星月纹。[11]一些学者不明真相,说日月纹或星月纹是从粟特或波斯传入中国的。
(3)在粟特地区,西王母崇拜历久不衰。花刺子模粟特人神话中的祖先、圣王“西雅乌什”女神就是西王母(西戎语:“咸野嫫”)。花刺子模历史学家比鲁尼(973—1048)在《编年史》中,认为,花刺子模建国于“西雅乌什”。在塔吉克北部片治肯特城址,神庙的哭丧图中,有“西雅乌什”女神。在乌兹别克斯坦南部小城出土的陶像(5、6世纪),头戴宝冠,上身穿圆领衫,束腰带,下穿皮裙,左手持三叉棍,右手提虎头面具,腿间有一只老虎,张口、卷尾。这就是西王母女神[12]。
据我们研究确认,昭武九姓粟特人信仰的西王母神,称作“得悉神”,“自西海以东诸国并敬事之,其神有金人焉”。祭祀“得悉神”需要杀骆驼、马、羊,还需要酒(《随书.西域传.曹国》)。《新唐书.康国传》记载,供奉该女神的金器具上题款为“汉时天子所赐”。这证明“得悉神”是汉朝与昭武九姓唯一共同信仰的女神——西王母女神(“得悉神”或即“大西神”也)。
(4)乌兹别克斯坦的古城撒马尔罕,《魏书》称“悉万斤”;《隋书》称“康国”;玄奘称“飒秣建国”。考古学家发掘了撒马尔罕古城——“阿夫拉西阿卜城”。它建于公元前6世纪,是粟特地区最古老的城市,平面呈“三角形”(见《中国大百科全书.考古学卷》)。另外,在阿富汗的昆都士城北,也有一座“三角城”(前4世纪)。这种独特的“三角形”城市平面布局,既不见于古埃及、古两河流域、古波斯,也不见于古代印度。那么“三角城”来自何处?
我们的调查显示,在青海省北部和甘肃省西部(河西走廊),今有七处“三角城”:青海省祁连县、海晏县、刚察县、甘肃省民勤县、安西县(破城子)、高台县、永昌县。永昌县还保存有“三角城遗址”;民勤县有“三角城古址”。
很显然,是当年“渠谀(粟弋)”西迁的时代,把“三角城”(昭武城)形制带到了中亚。“三角城”是西戎粟弋人的创造:都是北部城墙宽,南部城墙窄,目的是抵挡并消减狂烈的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