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伽师地论》本地分菩萨地第二持随法瑜伽处的善巧方便思想

四、《瑜伽师地论》本地分菩萨地第二持随法瑜伽处的善巧方便思想

(1)我们在《瑜伽师地论》菩萨地第二持随法瑜伽处,能够看到支持我们所谓“在《瑜伽》菩萨地中存在狭义角度的善巧方便论说及广义角度的善巧方便论说”这一分析阐释的再一个印证。

如在持随法瑜伽处第一品《菩萨相品》,首先标举五种真实菩萨之相,这五种相是:“一者哀愍,二者爱语,三者勇猛,四者舒手惠施,五者能解甚深义理密意。”[33]而在这一品的末尾,谈到菩萨真实五相与菩萨六种波罗蜜多之间的相摄关系,其说曰:

问:菩萨五相、六到彼岸,何到彼岸摄何等相?答:菩萨哀愍,当知静虑到彼岸摄;菩萨爱语,尸罗、般若到彼岸摄;菩萨勇猛,进、忍、般若到彼岸摄;菩萨所有舒手惠施,当知即施到彼岸摄;菩萨所有能解甚深义理密意,静虑、般若到彼岸摄。[34](梵本对勘如下:pañcemāni bodhisattvalin˙gāni satpāramitāh|āsāṃsaṇṇāṃ pāramitānāṃ katamayā pāramitayā katamadbodhisattvali ngaṃ saṃgrhītam|anukampādhyānapāramitayāsaṃgrhītā|priyāvāditās'īlapāramitayā prajñāpāramitayā ca saṃgrhītā|vairyaṃ vīryapāramitayā ksāntipāramitayā prajñāpāramitayā ca saṃgrhītam|muktahastatā dānapāramitāyaiva saṃgrhītā|gambhīrārthasandhinirmocanatā dhyānapāramitayā prajñāpāramitayā ca saṃgrhītā evamimāni[pañca bodhi]sattvalin˙gāni pañcaparivartena veditavyāni|svabhāvato'dhisthānatah phalānusaṃs'ato'nukramatah saṃgrahatas'ca veditavyāni|)[35]

菩萨之哀愍,由静虑到彼岸所摄;爱语,由尸罗、般若两种到彼岸所摄;勇猛,由精进、忍辱、般若三种到彼岸所摄;舒手惠施,由施到彼岸所摄;能解甚深义理密意,由静虑、般若两种到彼岸所摄。我们看到,在此五种作为菩萨真实标记的法(bodhisattvali ngāni)中,至少“爱语”、“勇猛”、“能解甚深义密意”这三种法,都部分地由般若波罗蜜多所摄,也即与般若波罗蜜多存在内涵及外延方面的交摄关系。

这里所谓的“般若波罗蜜多”,当然是从最广义角度所言的般若,其间实际上既包涵了菩萨自己用以成熟佛法的方便善巧(如此处所谓的“勇猛”、“能解甚深义密意”),也包涵了菩萨用以利他的方便善巧(如此处所谓的“爱语”、“勇猛”、“能解甚深义密意”)。所以这段论文虽然没有出现“方便善巧”的概念,但是菩萨的真实五相中,有三种相都与“般若”存在相摄的关系,于此可以见出论文喜欢在广义的角度使用“般若波罗蜜多”概念,同时也存在从广义、狭义两种角度对于“方便善巧”概念的论说,从而导致“般若波罗蜜多”与“善巧方便”的内涵及外延出现一部分重叠的情况。

同时,菩萨五相,乃是判断真实菩萨及非真实菩萨的标记所在,而在这组判断的标记中,能够看到方便善巧菩萨智慧的因素担任着关键的角色,这再次见证《瑜伽师地论》菩萨地对于方便善巧智慧高度重视的态度。

(2)再如菩萨地持随法瑜伽处第二品为《分品》,谈菩萨分为在家菩萨、出家菩萨这一菩萨“二分”的问题。论文提出,不管是在家菩萨或是出家菩萨,如果修学四种法,都能快速地证悟最高最圆满的菩提。这里的四种法,即善修事业,方便善巧,饶益于他,无倒回向。

其中,关于“善修事业”,论文说言:

云何菩萨善修事业?谓诸菩萨于六波罗蜜多决定修作、委悉修作、恒常修作、无罪修作。云何菩萨于施波罗蜜多决定修作?谓诸菩萨现有种种可施财法,诸乞求者正现在前,有恩无恩、有德有失无有差别,要当施与。若人非人,若诸沙门,若婆罗门及余世间无有如法,能令施心有所倾动。云何菩萨于施波罗蜜多委悉修作?谓诸菩萨现有种种可施财法,诸乞求者正现在前,一切施与,无有少物于诸有情而不能舍,于內身命尚能惠施,何況外物?云何菩萨于施波罗蜜多恒常修作?谓诸菩萨于修惠施无有厌倦,恒常无间于一切时,随有所得即随惠施,无所悋惜。云何菩萨于施波罗蜜多无罪修作?谓诸菩萨远离如前施品所说诸杂染施修行,所余无杂染施。如是菩萨于施波罗蜜多能善修作,如于施波罗蜜多能善修作,如是于戒忍精进静虑慧波罗蜜多,如其所应当知亦尔。是名菩萨由四行相于其六种波罗蜜多决定修作、委悉修作、恒常修作、无罪修作。[36]

可见,菩萨“善修事业”这一善法中的“事业”,是指六种波罗蜜多,而“决定修作、委悉修作、恒常修作、无罪修作”这“四行相”,则是“善修”。所以这里的“善修事业”一法,当然是指菩萨在修习六种波罗蜜多时的智慧,并且当然包涵了善巧方便——针对六种波罗蜜多修习的特殊的善巧方便智慧。所以这段论文与前面讨论的《菩萨相品》的文字一样,虽文中未见到“方便善巧”的概念,但何以修持六种波罗蜜多的智慧,其实包涵了方便善巧之智。

论文中所谈能使在家、出家菩萨速证最高菩提的第二种法,即“方便善巧”:

云何菩萨方便善巧?当知如是方便善巧略有十种。何等为十?一者憎背圣教有情除其恚恼方便善巧,二者处中有情令其趣入方便善巧,三者已趣入者令其成熟方便善巧,四者已成熟者令得解脱方便善巧,五者于诸世间一切异论方便善巧,六者于诸菩萨净戒律仪受持毁犯能正观察方便善巧,七者于诸正愿方便善巧,八者于声闻乘方便善巧,九者于独觉乘方便善巧,十者于其大乘方便善巧。如是一切方便善巧,如前即此菩萨地中随彼彼处已广分别,如应当知。如是十种菩萨所有方便善巧,能作五事。谓由前四种方便善巧,令诸菩萨能正安立所化有情于自义利。由于世间一切异论方便善巧,令诸菩萨善能摧伏一切异论。由于菩萨净戒律仪受持毁犯能正观察方便善巧,令诸菩萨不犯所犯,犯已速疾如法悔除,于善清净菩萨所受净戒律仪能善修莹。由于正愿方便善巧,令诸菩萨能证当来一切所爱事义圆满。由于三乘方便善巧,令诸菩萨于诸有情随其种性根及胜解说相称法说顺正理。是名十种方便善巧,令诸菩萨能作五事。由此五事,能令菩萨现法当来一切事义皆得究竟。[37](梵本如下:tatra katamadbodhisattvasya kaus'alyam|tatsamāsato das'avidhaṃ veditavyam pratihatānāṃsattvānāṃ pratighātāpanayāyopāyakaus'alyam|madhyasthānāmavatāraṇāya avatīrṇānāṃ paripācanāya paripakvānāṃ vimocanāyopāyakaus'alyam|laukikesu sarvas'āstres'u kaus'alyam|bodhisattvas'īlasaṃvarasamādāne skhalitapratyaveknaṇ-ākaus'alyamsamyakpraṇidhānakaus'alyam|[ s'rāvakayānakaus'alyaṃ ]pratyekabuddhāyānakaus'alyam mahāyānakaus'as'alyañca|esāṃ sarvesāmeva kaus'alyānāṃ pūrvavadyathāyogaṃ tatra tatrāsyāmeva bodhisattvabhūmau pravibhāgo veditavyah|etāni punarbodhisattvasya das'a kaus'alyāni pañcakrtyāni kurvanti|pūrvakais'caturbhih kaus'alyairbodhisattvah sattvān svārthe sanniyojayati|laukikesu sarvas'āstresukaus'alyenabodhisattvahsarvaparapravādānabhibhavati|bodhisattvas'īlasaṃvarasamādāneskhalitapratyaveksaṇākaus'alyenabodhisattvahāpattiṃ[na]vāpadyate|āpanno vā yathādharmaṃ pratikaroti|suvis'uddhaṃs'īlasaṃvarasamādānaṃ parikarsati|samyak praṇidhānakaus'alyena bodhisattvahāyatyāṃ sarvābhipretārthasamrddhimadhigacchati|tribhinnaṃ kaus'alyairbodhisattvo yathā gotrendriyādhimuktānāṃ tadupamaṃ dharmaṃ des'ayati|anukūlāṃ yuktiṃvyapadis'ati|evamebhirdas'abhih kaus'alyairbodhisattvah pañcakrtyāni karoti|yairasya pañcabhihkrtyaihsarvakrtyasamāptirbhavati|drstadhārmikasāṃparāyikaṃcārthamārabhya|[38]

由梵本勘对可知:这里问题所问是“菩萨的善巧为何”,玄奘的译文则是“云何菩萨方便善巧”;文中所谈内容为菩萨的“十种善巧”,玄奘的译文则是“十种方便善巧”。

由梵本可知:“十种善巧”中的前四种“善巧”,是为“憎背圣教有情除其恚恼方便善巧”等四种“方便善巧”,正是我们在讨论菩萨地初持瑜伽处相关文字时已经见到的,菩萨调伏、摄受其他有情六种方便善巧中的四种方便善巧;后面的六种“善巧”,分别是善巧世俗经典,善巧观察对于菩萨律仪的受持与违犯,善巧正愿,善巧声闻乘,善巧独觉乘,善巧大乘,也就是对于包括世俗经典在内的六种事物的知识、智慧。因此玄奘这里是受前四种“方便善巧”的影响,因而把后面的六种“善巧”也都统一译成了“方便善巧”。玄奘的译法说明在他看来,菩萨之精通世俗经典、律仪的受持违犯、正愿、声闻乘、独觉乘、大乘等六类知识、智慧,本质上都具有要将自己及他人引领向无上正等菩提的性质,所以它们都是“方便善巧”。

又论文所谈“十种善巧”之作用,认为前四种方便善巧“令诸菩萨能正安立所化有情于自义利”,也就是说,这四种方便善巧,主要的功能是安立众生;而谈到所有“十种善巧”的作用,则言其等“令诸菩萨能作五事。由此五事能令菩萨现法当来一切事义皆得究竟”(evamebhirdas'abhih kaus'alyairbodhisattvah pañcakrtyāni karoti|yairasya pañcabhih krtyaihsarvakrtyasamāptirbhavati|drstadhārmikasāṃparāyikaṃ cārthamārabhya|)。这里所谓“一切事义”,意思是“一切所作”,当然既包括菩萨利他之事,也包括菩萨自利之事,可见后面所列的六种“善巧”,或如玄奘所译的六种“方便善巧”,应当既包括菩萨成熟有情的方便智慧,也包括菩萨成熟自身佛法的方便智慧,是既可利他又可自利的综合性的方便善巧智慧。

第三种能使在家、出家菩萨速证最高菩提的法是“饶益于他”,论文称:

云何菩萨饶益于他?谓诸菩萨依四摄事,即布施、爱语、利行、同事,能与一分有情利益,能与一分有情安乐,能与一分所化有情利益安乐。是名略说菩萨所有饶益于他,广说如前《自他利品》应知其相。[39]

这里所说的“饶益”(parānugraha),原文是“摄他”,实际即是指四种摄事,而四种摄事如菩萨地初持瑜伽处所论,乃是由方便所统摄者,所以这种善法又是指用以“成熟众生”的方便善巧智慧。

最后一种能使在家、出家菩萨速证最高菩提的法,乃是“无倒回向”:

云何菩萨无倒回向?谓诸菩萨三门积集所有善根,即善修事业,方便善巧,饶益于他,去来今世一切摄取,以淳一味妙净信心,回求无上正等菩提。终不用此所集善根希求世间余果异熟,唯除无上正等菩提。[40](梵本对勘如下:tatra katamā bodhisattvasya pariṇāmanā|iha bodhisattvo yatkiñcidebhistribhirmu-khairupacitopacitaṃ kus'alamūlaṃ sukrtakarmāntatayā kaus'alyena parānugraheṇa ca tatsarvamatītānāgatapratyutpannamanuttarāyāṃsamyaksaṃbodhaughanarasena prasādena pariṇāmayati|na tasya kus'alamūlasyānyaṃ phalavipākaṃ pratikāṃksati nānya[trā]nuttarāmeva samyaksaṃbodhim|[41]

这里所谓的“无倒回向”,原文是“回向”(pariṇāmanā),指把凡是用三门(即善修善业、十种善巧及饶益于他)所积累的所有这些善根,无论是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都以淳一味妙净信心(ghanarasena prasādena),回向无上正等菩提这一最高目标,而绝不指向其他的世间的果报。这种将一切善根都引向无上正等菩提的无倒回向,如我们前已考察的菩萨地初持瑜伽处所言,正是以少许善根获得无量果的一种方便善巧智慧的功能,所以这里所谈的“无倒回向”,本质上还是包涵了善巧方便的特殊智慧。

因此,我们看到在《瑜伽师地论》菩萨地第二持随法瑜伽处的前两品,谈到菩萨诸多伴随“持”法(菩萨根性,发心,菩提分法)而来的诸法,这些诸法或是代表真实菩萨的“相”,或是促使在家、出家二类菩萨速证无上正等菩提的诸法,而就它们的具体内容看,这些诸法中大都包涵、浸润各种各样方便善巧智慧的因素。因此,无论在《瑜伽师地论》菩萨地第一持瑜伽处,或是在第二持随法瑜伽处,我们都看到《瑜伽》以大量的篇幅,大量的内容,在建构及规定方便善巧。《瑜伽师地论》菩萨地第二持随法瑜伽处所谈诸多与方便善巧有关的诸法,是对菩萨地第一持瑜伽处所谈方便善巧的重要补充,这个补充更加充分地传达了《瑜伽师地论》菩萨地对于方便善巧概念及思想高度重视的佛学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