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敦煌唱导小考

三、敦煌唱导小考

在敦煌的资料中,实际命名为“唱导文”的并不多,有P3330 号《唱导文》,P3334《声闻唱导文》、P2680《声闻唱导文》号和P3228《菩萨唱导文》号等,同时期记载唱导的其它史料也较少,因此有学者认为“俗讲兴而唱导衰废”。综合前文的论述,此种说法是不符合实际情况的。通过考证敦煌史料,可以看到唱导到唐朝应该并未衰废,而是广泛存在于佛教布萨、斋会的各种仪式之中,并且以唱导文体、布萨文、忏悔文、斋叹文等各种文体出现,对前朝唱导的内容有继承有演变。

首先可见唱导之法存在于布萨仪式之中。以敦煌P3330 号唱导文为例:

菩萨大士普云集,凡夫佛子众和合,微妙香汤沐净筹,布萨说戒庆众生。

敬白诸佛子等:合掌至心听此南瞻部州萨诃世界,今于大唐国沙州永安寺僧伽蓝所,于丑年五月十五日,我本师释迦牟尼佛遗法第子,出家在家二众等。自惟生死长劫乃由不过。无上慈尊!今生若不发出离之心,恐还流浪,故于是日同崇三宝,渴仰大乘,众共宣传菩萨戒藏。惟愿以此功德资益龙天八部、威光自在底主圣化无穷,太子诸王福延万叶……

诸佛弟子谛听此菩萨戒藏:三世诸佛同说,三世菩萨同学。汝等诸佛弟子从今身至佛身,尽末来际,于其中间,能舍邪归正,能菩提心否?能断一切恶、修一切善否?能除菩萨戒行否?能往生净土誓愿成佛否?

诸佛子等谛听:众中有微(未)发菩提心,未受诸佛大乘戒者出(三说)!诸佛子等谛听:外清净大菩萨摩诃萨入(三说)……

我解名菩萨,比丘某甲为布萨,故行筹。惟愿上中下坐,各各端身正意,如法受筹(三说)。诸佛子等谛听:次行在家菩萨筹(三说)。金刚无净解脱筹,难逢难遇如今遇,我今厥喜顶戴受,一切众生亦如是。具足清净受此筹,具足清净还此等,坚持禁戒无倕犯,一切众生亦如是。

再以P3334《声闻唱导文》为例:

罗汉圣僧集,凡夫众和合,香汤沐净筹,布萨度众生。

大沙门已入内外寂静无诸难事,堪可行筹,广作布萨。我比丘某甲布萨故行筹。帷愿上中下座,各各端身正意,依如法受筹(三说)……大僧若干人,沙弥若干人,都合若干人。各于佛法中清净出家,和合布萨。上顺佛教,中报四思,下为含识,各通经中清净妙。

P3330 和P3334 都是在佛教布萨仪式上的唱导文,而P2680《声闻唱导文》号和P3228《菩萨唱导文》号也是在布萨仪式上的唱导文。可见,敦煌时期唱导活动已经融入到了佛教的布萨仪式中。湛如通过比较P2680《声闻唱导文》号与佛教布萨仪式,认为敦煌文书S.543 号《大乘布萨维纳文》等,严格说来应叫做“维纳唱导文”。[23]由此可见,敦煌时期唱导活动不仅融入到佛教布萨仪式中,唱导文体也包含了布萨文,有了新的发展。而从唱导文的内容来看,虽然越来越程序化了,但是仍承袭了前朝唱导文的基本内容,即“请(唱)佛,行香,发愿,程序化义理”等内容。

除此之外,从敦煌的史料看,唱导仪式还广泛存在于敦煌当地的斋会中。敦煌文献中保留的当地斋会活动的记录即多又杂,有官方的上层斋会活动,也有下层民间的斋会记录,王三庆在《敦煌佛教斋愿文本研究》中总结了394 种近千号的斋文文本,由此可窥见当时敦煌斋会活动有多么兴盛。[24]而在这些敦煌斋会活动中以佛教斋会是非常多的。敦煌写卷S4177 及P3849 存录《斋叹文、食仪式》显示:“夫为受斋,先启告请诸佛了,便唱道一文,表叹使(施主)了,便说诸戒廿七行事科了,便说八戒了,便发愿施主了,便结缘念佛了。回向发愿,取散。”这里的唱道一文即是斋叹文也是唱导文,可见,敦煌时期唱导活动融入在当地的佛教斋会活动之中,内容包括祈请诸佛(类同唱佛名)、唱导一文、表叹施主、说八戒、发愿、念佛等。

敦煌数据中存录的斋会资料非常之多,虽然这些斋会不尽然都是佛教斋会,但是佛事斋会也较多,而唱导活动就融入到了各式佛教斋会中,畅行不衰。以S2583 背一斋文抄为例:

“闻西方有佛号释迦师,悲念三界,救拨四生,随喜者去危而获福,敬礼者灭罪而升天.今有佛弟子虔跪执炉,稽告金人,为先发弘愿,报佛慈恩,严饰道场,请佛延僧,开赞大乘经典,设斋念佛,种种功德,无限胜因,报佛慈恩,并用庄严,座前施主即礼,惟愿命同劫石,寿若寒松,冬夏无惆,四时长翠,万善云集,百福为身。更愿夫人及合家大小,内外宗亲,亦愿灾似浮云随风散,福而(如)春草尽生芽。累世先灵及见存,愿力光照解脱。然后上穹有顶,傍阔无边,赖此胜因,一时成佛。为存为亡,大念释迦牟尼佛。”[25]

此斋会属于私人佛事斋会,包含了唱导活动中基本的唱佛、行香、请佛、赞经、发愿、念佛的仪式内容等,因此,此斋文也仍属唱导文体,其他如S2575 背斋文抄,S2146 斋文集中的斋文、礼佛文等众多佛事斋文亦是如此。

此外,日本留学僧圆仁《入唐求法巡礼行记》开成五年亲自见证的唐代竹林寺斋礼佛事叙述的斋仪显示,“……表叹师打槌,唱一切恭请礼常住三宝,……三四人同音坐梵。供主行香……表叹先读施主设供书,次表赞了,便唱一切普念。大僧同音唱摩诃般若婆罗密。次唱佛菩萨名。次唱佛菩萨名。大众学词……”[26]之后打槌唱是施食咒愿,行饭食。食后行水汤口,打槌念佛。表叹师打槌庄严施主,散去。从圆仁和尚的这段斋仪文字显示,唱导活动融入在唐代的中原寺庙的斋会中,与敦煌时期的斋会的唱导活动基本类同,都包含唱佛名、表叹施主、发愿、念佛等。

其次,在敦煌各类忏悔文、回向祈福发愿文、疏文、社邑印沙佛文等其他各类佛事活动的文书中仍可见唱导活动的融入。

S2144 号背二中结坛散食回向发愿文中显示内容为请佛、宣布道场、时间、行香、供养、忏悔、发愿、敬礼常住三宝等。其中,请佛时云:“奉请清静法身神毗卢遮那佛,奉请圆满报身卢舍那佛,奉请千百亿化身同名释迦牟尼佛”,宣布道场、时间、行香、供养、发愿时云:“奉请十方三世一切恒沙诸佛,来就敦煌群(郡)东南结坛道场,五日五夜,受我太傅花果、净香、净灯,专主供养,拥护我一群(郡)苍生及我太傅、公主、长幼、合宅枝罗,并受无疆之福。”忏悔发愿时云:“忏悔随喜,动请发愿”,发愿后云“敬礼常住三宝”等。

S2354 号礼忏文摘抄显示内容为请佛、忏悔、归命礼三宝、回向、念清静偈、黄昏偈、中夜无常偈、后夜无常偈、六根忏、发愿、听说知时无常偈等。其中,请佛时云:“志心劝请十方佛”,忏悔时云“身有罪,尽忏悔已,归命礼三宝”等,回向云“志心回向”,清静偈云“欲求寂灭乐,当学沙门法”,黄昏偈云“西方日已没,尘劳尤未除”,后夜无常偈云“无常念念至,恒与死亡居”。六根忏云“我等自从无量劫,横被六贼欺”,发愿云“愿我等从今日,乃至证菩提”“志心发愿”等等。[27]

S663 号一,水陆无遮大会疏文中含有请佛、供香、散净食、请佛、念经、庄严、发愿等内容。其中,“仰启莲花藏界,清静法身,百亿如来恒沙化佛,清凉山顶大圣文殊”为请佛,“设香供三世诸佛,散净食于水陆生灵”为供香散食,“请佛延僧”“经声动晓于合城”“僧徒念诵于周圆”为请佛、念经,“先用庄严梵释四王”为庄严,“伏愿威光转盛,……,太保贵位,国泰吉盛……”为发愿等。[28]

在S663 号二,社邑印沙佛文中显示了托塔印沙的法会仪轨。其中含有请佛、法理、印沙、焚香、请僧、散食、回向、庄严、发愿等内容。“慈世众生,号之为佛”为请佛,“善芽发于今生”“晓五蕴而皆空”为法理,“更能焚香郊外,请僧徒于福事之前,散餐遍所于水陆之分”为焚香、请僧、散食,“以此印佛功德,回向福音,庄严凡释四王、龙天八部,伏愿威光转盛”,为回向、庄严、发愿等。[29]

从以上各种佛事文抄的内容可见,均包含唱导活动的基本内容“请(唱)佛名、行香、(忏悔)、发愿”等基本内容,且内容程式化,有些如请佛、发愿等在语句表达上有相同的情况,可见上述文体也同前文所述亦为唱导文体,可见“唱导”以其程序化的内容广泛应用于敦煌的各类佛事活动中,并沿袭了隋唐之前“古导文”包括各种文体的特点,且更加广泛,如增加了社邑印沙佛文,这可能是敦煌当地佛事活动更加世俗化,以不同形式展示的原因。

唱导活动的程式化使其广泛应用于各种佛教仪式中,是不是慧远所述的“宣唱法理开导众心”的内容就不复存在了呢?这需要探查唐时期唱导和俗讲的关系。

李小荣认为讲经变文实际就是唱导文[30];还有的学者认为“变文是僧徒——职业的唱导者宣唱的记录本”。[31]事实是怎样的呢?S4417 号和P3849 背所讲的俗讲的仪式为“坐梵、念菩萨,说押座,唱经,唱释经题,念佛,说开经,说庄严,念佛,一一说其经题字,说经文本,说十波罗蜜,念佛赞,发愿,念佛,回向,发愿,取散。”,可见俗讲的仪式与唱导的仪式有相似之处,都有“念佛,赞佛,发愿”等环节。在慧远的时代,唱导活动中就有“经师转读”,而隋唐时期很多大德高僧是精于经导的法师,如隋彦琮,唐法真等同时进行讲经、唱导活动,所以唱导仪式的相关内容融入到俗讲仪式中是有道理的。此外,俗讲仪式中的佛经故事类变文多为讲因缘类,如敦煌P2999,S548,S2682,S2352,P2924,S4626,北图潜字80 卷中的《太子成道经》等讲的是佛陀如何由太子成道的故事,此与慧远时期通过解讲因缘的佛经故事来宣唱法理的唱导内容类似,笔者认为“佛经类故事变文是唱导文的另一种形式”是有道理的。关于唱导和俗讲的关系,由于时间有限,笔者未做深入研究,仅引用观点并进行了粗浅的证实,具体还需进行深入的研究才能得出结论。

总之,从敦煌资料显示,作为程序化的唱导活动到唐时期更加广泛地应用于当地的斋会、布萨等佛教各种各样的法会中,而唱导文的内容承袭了隋唐前文体多样、内容宽泛的特点,包含了唱导文本、布萨文、忏悔文、斋叹文、发愿回向文,疏文、沙佛文等等,更发展了新布萨文、斋叹文、沙佛文等新的文体,可见唱导活动在敦煌当地当时的兴盛。这也印证了《大宋僧史略》的说法“齐竟陵王有导文,梁僧佑着齐主赞叹缘记及诸色呪愿文。陈隋世高僧真观深善斯道。有道文集焉。从唐至今,此法盛行于代也。”[32]此外,不论佛经类故事变文是否是唱导文,唐前通过讲述佛经故事“谈无常,核因果”“宣唱法理”的唱导之法,也以唐朝俗讲时与其非常相似的佛经类故事变文的形式得以实现,可见唱导之“宣唱法理,开导众心”功能在佛教不断世俗化传播过程中的转变。

A Survey of Dunhuang Buddhist Chanting

Yu Minjun

PhD. Candidate,Nankai University

Abstract:Examining the formation and transmission of Changdao(Buddhist chanting)in history,we can find the contents of Buddhist chanting have experienced inheritance and evolution in different time. A research is made of the related documents discovered in Dunhuang with a conclusion that instead of declining in Tang Dynasty,Changdao was prevailing in various kinds of Buddhist assemblies in Dunhuang area,such as free- meal assembly,Poshadha,Shuilu(bestowing food for spirits and ghosts in water and land),etc.,and the contents of chanting were formulaic and rich in words of confession and repentance,Parinamana and vows,and Poshadha. The purpose of expounding Dharma and guiding human beings was realized through storytelling representation of Duhuang bianwen(vernacular and verse narrative of Buddhist literature).

Keywords:Dunhuang Buddhism,Buddhist Chanting. Posatha

【注释】

[1][基金项目]本文为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唐代长安佛教与丝绸之路”(15AZJ003)阶段性研究成果。

[2]周绍良,白化文:《敦煌变文论文录》,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第253 页。

[3]陈寅恪:《金明馆丛稿二编》,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第192 页。

[4]《大正藏》卷五四,第242 页。

[5]《大正藏》卷五四,第242 页。

[6]慧皎著,汤用彤点校:《高僧传》,北京:中华书局,1992年,第521 页。

[7]慧皎著,汤用彤点校:《高僧传》,北京:中华书局,1992年,第521 页。

[8]《大正藏》第50 册,No.2059《高僧传》,《电子佛典》,2014年,第242 页。

[9]慧皎著,汤用彤点校:《高僧传》,北京:中华书局,1992年,第521—522 页。

[10]《大正藏》第50 册,No.2059《高僧传》,《电子佛典》,2014年。

[11]道宣著,郭绍林点校:《续高僧传》,北京:中华书局,2014年,第1253 页。

[12]吴秀福:《论唱导文的发展演进—兼论六朝唱导文是话本产生来源之一》,《华中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2 期。

[13]僧祐:《出三藏记集》,苏晋仁等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95年。

[14]《大正藏》卷五四,第242 页。

[15]《大正藏》第52 册,No. 2103《广弘明集》,《电子佛典》,2014年。

[16]《大正藏》第52 册,No. 2103《广弘明集》,《电子佛典》,2014年。

[17]《大正藏》第52 册,No. 2103《广弘明集》,《电子佛典》,2014年。

[18]李小荣:《变文于唱导关系之检讨》,《敦煌研究》,1999年第4 期。

[19]慧皎著,汤用彤点校:《高僧传》,北京:中华书局,1992年,第513 页。

[20]道宣著,郭绍林点校:《续高僧传》,北京:中华书局,2014年,第50 页。

[21]《大正藏》卷五四,第242 页。

[22]道宣著,郭绍林点校:《续高僧传》,北京:中华书局,2014年,第49 页。

[23]湛如:《敦煌布萨文与布萨次第新探》,《敦煌研究》,1999年第1 期。

[24]王三庆:《敦煌佛教斋愿文本研究》,台北:新文丰出版社,2009年,第177 页。

[25]郝春文等:《英藏敦煌社会历史文献释録》卷一二,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5年,第427页。

[26]释圆仁著,小野圣年校注:《入唐求法巡礼行记》,白化文等修订校注,石家庄:花山文艺出版社,1992年,第71 页。

[27]郝春文等:《英藏敦煌社会历史文献释録》卷一二,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5年,第2页。

[28]郝春文等:《英藏敦煌社会历史文献释録》卷三,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5年,第465页。

[29]郝春文等:《英藏敦煌社会历史文献释録》卷三,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5年,第468页。

[30]李小荣:《变文于唱导关系之检讨》,《敦煌研究》,1999年第4 期。

[31]周绍良,白化文:《敦煌变文论文录》,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第401 页。

[32]《大正藏》卷五四,第242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