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伽师地论》本地分菩萨地第三持究竟瑜伽处十种波罗蜜多体系中的善巧方便思想
在《瑜伽师地论》菩萨地之第三部分（持究竟瑜伽处）的第四品《行品》，再次谈到方便善巧。《瑜伽》言：“菩萨始从胜解行地，乃至最后到究竟地，于此一切菩萨地中，当知略有四菩萨行。何等为四？一者波罗蜜多行，二者菩提分法行，三者神通行，四者成熟有情行。”[42]（adhimukticaryābhūmimupādāya sarvāsu bodhisattvabhūmisu bodhisattvānāṃsamāsatas＇catasras＇caryā veditavyāh｜[katamās＇catasrah｜]pāramitācaryā bodhipaksyācaryā[abhijñācaryā]sattvaparipākacaryā ca｜[43]）胜解行住，为《瑜伽》菩萨地所立菩萨12 住之第二住，也为《瑜伽》菩萨地所立菩萨七地之第二地，从此住或此地开始的菩萨诸住或诸地的四种行，称为此处的“四菩萨行”，即波罗蜜多行，菩提分法行，神通行，成熟有情行。
其中，为解释“波罗蜜多行”，论文在此处列出了“十种波罗蜜多”：
前说六种波罗蜜多，及方便善巧波罗蜜多，愿波罗蜜多，力波罗蜜多，智波罗蜜多，如是十种波罗蜜多，总名波罗蜜多行。如前所说十二行相方便善巧，当知说名方便善巧波罗蜜多。如前所说五种大愿，当知名愿波罗蜜多。所有十力加行清净，当知名力波罗蜜多。于一切法如实安立清净妙智，当知名智波罗蜜多。今于此中能取胜义无分别转清净妙慧，当知名慧波罗蜜多；能取世俗有分别转清净妙智，当知名智波罗蜜多。如是名为二种差别。复有异门。谓无量智，当知说名方便善巧波罗蜜多；悕求后后智殊胜性，当知名愿波罗蜜多；一切魔怨不坏道性，当知名力波罗蜜多；如实觉了所知境性，当知名智波罗蜜多。[44]（梵本对勘如下：tatra sat ca pūrvanirdistāh pāramitāh｜upāyakaus＇alyapāramitā ca praṇidhānapāramitā ca balapāramitā ca jñānapāramitā ca｜itīmā das＇apāramitā abhisamasya pāramitācaryetyu cyate｜tatra dvādas＇ākāraṃ pūrvanirdistamupāyakaus＇alya[mupāyakaus＇alya-] pāramitā｜pañcapūrvanirdistānipraṇidhānāni praṇidhānapāramitā｜das＇abalaprayogavis＇uddhirbalapāramitā｜sarvadharmesu yathāvad vyavasthānajñānaṃ jñānapāramitā｜tatra paramārthagrahaṇapravrttā prajñā prajñāpāramitā｜saṃvrtigrahaṇapravrttā punarjñānapāramitā｜ityayamanayorvis＇esah｜aparah paryāyah｜apramāṇajñānatā upāyakaus＇alyapāramitā｜uttarottarajñānavais＇esikatā-prārthanāpraṇidhānapāramitā｜sarvamārairmārgānācchedyatā balāpāramitā｜yathāvaj jñaiyāvabodhatā jñānapāramitā｜[45]）
《瑜伽》这里确定，把布施等六种波罗蜜多及方便善巧等四种波罗蜜多合在一起，称为“波罗蜜多行”。后四种增加的波罗蜜多，分别为方便善巧波罗蜜多，愿波罗蜜多，力波罗蜜多，及智波罗蜜多。这是在《瑜伽》菩萨地中正式确认方便善巧等四者为菩萨“波罗蜜多”的十分重要的论文证据。
《瑜伽》在这里对所谓“方便善巧波罗蜜多”的涵义，给出了两种界定：
（1）“如前所说十二行相方便善巧，当知说名方便善巧波罗蜜多”。这里所谓“十二行相方便善巧”，就是指在《瑜伽》菩萨地初持瑜伽处规定的“依内”、“依外”的十二种方便善巧。从十二种表现形式的角度予以讨论的方便善巧，如前已论，体现了最广义的方便善巧概念，而十二种方便善巧是此处所说的“方便善巧波罗蜜多”，因此《瑜伽》此处在波罗蜜多范畴下所建构的方便善巧，也是采取最广义的方便善巧概念的界说。
（2）“复有异门，谓无量智，当知说名方便善巧波罗蜜多”。“异门”（aparahparyāyah），即是“异说”之意，《瑜伽》这里列出以“无量智”（apramāṇajñānatā upāyakaus＇alyapāramitā）诠释“方便善巧波罗蜜多”的一个“异说”，这一诠释中，“无量智”，意思是：“无量的智慧”，或（四种）无量即智慧，不管采取哪种解释，这个“异说”很清晰地表明《瑜伽》在此同意作为波罗蜜多范畴下的“方便善巧”本身表示菩萨的智慧。
还有一点，《瑜伽》上引这段话中还有值得注意者：这段话因引入了新的四种波罗蜜多，而这四种波罗蜜多与传统所言六种波罗蜜多（“六度”）之间的关系究竟如何，对于这一问题的意识与讨论，涉及到各种不同波罗蜜多内涵、外延之区分、融摄问题，所以在波罗蜜多思想体系发展中，具有其特别的意义。这里《瑜伽》特别区分了第六种般若波罗蜜多与第十种智慧波罗蜜多之间的义界，用“以取胜义而转者”界定第六种慧（般若）波罗蜜多，用“以取世俗而转者”界定第十种智波罗蜜多，玄奘分别译为“能取胜义无分别转清净妙慧，当知名慧波罗蜜多；能取世俗有分别转清净妙智，当知名智波罗蜜多”，这个界定中将慧波罗蜜多规定为只是对于“胜义”即最高对象的智慧，正是从最狭义的角度对于般若波罗蜜多的界定。对于慧波罗蜜多与智波罗蜜多的这一区分，在这段话中代表《瑜伽》的正说，而非“异说”，这反映了《瑜伽》的如下考量：由于“六度”的体系发展为“十度”的体系，或者由于同时引入两种波罗蜜多思想体系，必然需要对于不同波罗蜜多的内涵及外延加以更加精准的界说。虽然《瑜伽》这里的界定只是针对“般若慧”与“般若智”的区分问题，但这一区分为我们理解般若与方便内涵、外延的区分与融摄，也提供了重要的参证标准。
关于“波罗蜜多”这个字，《瑜伽》这里说言：
应知此中施等十法，经三大劫阿僧企耶，长时修习乃圆证故，自性清净体殊胜故，过余一切世间声闻独觉善根摄受最胜菩提果故，如是十法最极长时乃能圆证，自性最极清净殊胜，能得最极菩提妙果，是故说名波罗蜜多。[46]（tatrāsaṃkhyeyatraya- dīrghakālasamudāgamātsvabhāvavis＇uddhivis＇esāttadanyebhyahsarvalaukikas＇rāvakapratyekabuddhakus＇alamūlebhyahparamabodhiphalaparigrahāccaite das＇a dānādayo dharmāh parameṇa kālena samudāgatāh paramayā svabhāvavis＇uddhyā vis＇uddhāh paramañca phalamanuprayacchanti｜iti tasmātpāramitā ityucyante｜[47]）
可见因“波罗蜜多”这个字梵文为pāramitā，其中含有parama（最高，最后），所以这段话解释布施等等“十法”（ete das＇a dānādayo dharmāh），具有修证世间最长（parameṇa kālena samudāgatāh）、自体最清净（paramayā svabhāvavis＇uddhyā vis＇uddhāh）及获果最殊胜（paramañca phalamanuprayacchanti）这三“最”的特征，因此称为“波罗蜜多”。《瑜伽》这一解释强调“十法”皆具备三“最”的特征，因此菩萨的“方便善巧”等后四种新增的波罗蜜多，与传统所言其他六种波罗蜜多一样，同样具备三“最”的性质，这就清晰地规定了方便善巧所拥有的超卓特质。
在这一品《瑜伽》论文接下来的文字中，讨论了诸波罗蜜多次第建立的理由，论中说言：
应知如是波罗蜜多由三因缘次第建立。何等为三：一由对治故，二由生起故，三由异熟果故。云何如是波罗蜜多由对治故次第建立。谓悭、恶行、于诸有情怨恨逼恼、懈怠、散乱、暗钝愚痴，如是六法，能障菩提。施等六法，能为对治。如其所应建立六种波罗蜜多。当知所余波罗蜜多即此所摄。如是名为由对治故次第建立。[48]（tribhis＇ca kāraṇaih pāramitānāmanukramavyavasthānaṃ veditavyam｜katamaistribhih｜pratipaksatah upapattito vipākaphalatas＇ca｜tatra mātsaryaṃdus＇caritaṃ sattvesu vairotpīdanatā kausīdyaṃ viksepo mandamomuhatā ca｜amīsaddharmā bodherāvaraṇasthānīyāh｜esāṃ[saṇṇāṃ]dharmāṇāṃ pratipakseṇa satpāramitā yathāyogaṃ veditavyāh｜tadanyās＇ca pāramitā ābhireva saṃgrhītāh｜evaṃpratipaksato vyavasthānaṃ bhavati｜[49]）
论文从对治、生起及异熟果三种理由，考虑诸波罗蜜多的建立次第。首先，由对治而言，因要对治悭、恶行、于诸有情怨恨逼恼、懈怠、散乱、暗钝愚痴这六种恶法，所以相应地建立六种波罗蜜多，也就是说，建立布施波罗蜜多对治悭吝，乃至建立般若波罗蜜多对治暗钝愚痴。那么包括方便善巧波罗蜜多在内的其余四种波罗蜜多的建立次第应当如何思考呢？论文在这里指示“当知所余波罗蜜多即此所摄”（tadanyās＇ca pāramitā ābhireva saṃgrhītāh，“此六种波罗蜜多之外的波罗蜜多，由前述诸波罗蜜多所摄”）。在解释由于生起及由于生异熟果而引起诸波罗蜜多的建立次序时，《瑜伽》也提出了同样的说法。
因此，《瑜伽》菩萨地这部分论文只是笼统地提出将包括方便善巧波罗蜜多在内的后四种波罗蜜多由包括般若在内前六种波罗蜜多融摄的思想，没有明言后四种波罗蜜多归由般若波罗蜜多所摄，也没有进而明确般若与方便二者的摄属关系。[50]显然《瑜伽师地论》菩萨地这一品中表述的思想，实际上包涵两种波罗蜜多思想的体系，其一是“六度”思想体系，其一是“十度”思想体系。《瑜伽》建构了“十度”思想体系，在“波罗蜜多”范畴下处理“善巧方便”概念及其思想，正式规定了“方便善巧波罗蜜多”这一概念，使得方便善巧智慧被提升到与般若波罗蜜多等诸种波罗蜜多同等的层次上，这在瑜伽学系经论思想诠释的历史上，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指向，表明瑜伽学系在这个根本问题上与以善巧方便作为核心概念之一的初期大乘的几部重要经典，例如《小品般若经》，《维摩经》，《法华经》，《华严经》十地品等，站在根本一致的思想立场上。而《瑜伽》菩萨地的“十度”思想体系是与“六度”思想体系并存的，并且《瑜伽》在此处是倾向把十种波罗蜜多的思想收摄于六种波罗蜜多的思想体系中，这与《瑜伽》在关于般若与方便的关系的考量中，一方面重视二者各自的义界，一方面又以最广义角度的般若概念统摄最狭义角度的方便善巧概念的思想倾向是一致的。因为如果不采用最宽泛的般若概念，及最狭义的方便善巧概念，用般若作为佛教智慧概念的统称，用以统摄包括方便善巧智慧在内的所有佛学智慧的努力就是难以成功的。这并不表示《瑜伽》重般若而轻方便，它只是表示《瑜伽》系统在波罗蜜多思想体系建构以及在相应的般若、方便善巧两种波罗蜜多关系的建构中的一种思想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