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佛教思想的发展与玄奘大师的学术地位

一、中国佛教思想的发展与玄奘大师的学术地位

法相唯识学在中国佛教文化乃至中国思想史的传统之中,本具有独特的历史地位和学术价值。

它在认识论以及知识经验层面上的意义追问,相异于以直觉感悟为特征的中国思想以及中国佛教如天台宗、华严宗、禅宗的思维方法与知识理念。加之法相唯识宗有著名的玄奘和尚作为开宗大师,上承印度无著、世亲以至护法、戒贤一派的佛教哲学,下启弟子窥基与新罗弟子圆测阐扬唯识之学,融合了南朝的摄论学派和北朝的地论学派,从而成为盛唐初年盛极一时的佛教学派。

实际上,中国化的佛教发展过程,主要就是它与儒家不断磨合的过程。儒学作为中国文化思想的主体,自其形成伊始,就致力于德性的讲求和德行的生活实践,即如《中庸》所言:“尊德性而道问学,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尽管就儒学思想的体系而言,它也将问学与德性相提并论,但是,它的价值核心却是在于德性之尊,重于德性之尊而轻于问学之道。在其更高价值追求层面上,儒学则是将问学和德性统括在以圣人为中心的价值理念当中。

正因为如此,儒学的价值追求,可以说是在宋明理学之前,基本上是集中在“尊德性”的层面上。与此相应的是,儒学是认识论追求,体现为重体认、重直觉,直将“德性之知”置于“闻见之知”之上的哲学特点,儒学的文化信仰则以成圣做贤为核心,主张“人皆可为尧舜”。魏晋时代之后直至唐王朝,虽然其学术文化的发展,呈现为道、玄、佛诸学盛行,但是就儒家思想整体的知识旨趣二言,依然是重于德性之尊,轻于问学之道。

佛教受此影响,其讲佛学者,亦大都由此行思,主张人人皆有佛性,大力阐扬“一念相应,便成正觉”以及“顿悟成佛”之说,从而形成典型的中国佛性论。其流风所至,则使唐宋时代的中国儒学,反而受到了中国佛学及其佛性论的深刻影响。作为中国化佛教宗派的典型如天台、华严、禅学诸宗,就已大量吸收了传统儒学的思想内涵,构建了儒学化的中国佛性论思想和佛学体系。

儒学重德性,佛教讲佛性;儒学关注精神修养问题,佛学讲究心性修持;儒学追求极高明而道中庸的境界,佛学则以立处为真、理事圆融为超越精神;儒家主张人皆可为尧舜,佛家亦阐扬悉有皆佛性。

无论儒或是佛,对于德性或佛性的信仰,一直在强调心性教化、心性觉悟的重要,置问学于此次要的地位。

自佛家发展史而言,重佛性之尊而轻问学之道的禅、贤、天台各宗,则占据了唐宋之后中国佛教思想史的主席。而自儒佛融合或佛家儒学化的过程来说,所谓“德性”与“佛性”已经有了相应的融通,佛性已经德性化,德性也已经佛性化;佛性与德性的双重遵从及其信仰,促使佛学即为圣学,圣学亦为佛学,它们的互相交织和彼此影响,构成为唐宋时代及其以后中国文化思想的主干。至于德性或佛性皆应资于问学或基于知识的内在矛盾,则成为了宋明时代遗留下来的一个时代课题。

传自印度的佛教哲学体系,同样也具有佛性与问学两大层面的知识旨趣。如果说大乘空宗注重于其心性论的佛性追求(注重于佛性之尊),那么,大乘有宗则可以说是倾向于知识论的经验检讨(偏好于问学之道)。从中国佛教思想史的角度来说,印度佛教东渐入华,先着一鞭的是大乘空宗诸学派,然后是大乘有宗的接踵而至。大乘空宗因其教理与中国尤其是当时魏晋玄学的亲和力,易于为中国文人士夫所接受,故有玄佛合流的思想潮流。这一思想潮流,已经为佛教入华建设了最初的一块台阶,也同时奠基了中国佛教从此走向重于佛性之尊、轻于问学之道的路径。

大乘有宗则因其教理重于知识论的经验检讨,使其知识旨趣大有异于中国人对于佛教的接受意识,从而导致了不受欢迎的命运。真谛的历史遭遇,就是一个生动的实例。但是,它对于中国人及其中国思想也不是说影响无几。先是有南北朝梁代真谛、然后有隋初昙迁和靖嵩对于大乘有宗的译传和布道,其思想及其文化理念,亦曾一度盛行。当时,因中国学者对于印度佛典的异译或误译,或因翻译和义理的相异,在大乘佛学“空”、“有”二宗之间曾经出现过相互攻诘、学说歧出的学术景象。这说明大乘有宗的东渐入华,亦对于当时的中国佛教思想界乃至中国学术界,激发过一阵不小的文化波澜。

唐玄奘作为法相唯识宗的开山大师,可以说是译传印度大乘有宗思想最主要和最有代表性的思想家。他所译1335 卷佛教经典,除了《大般若经》之外,主要以大乘有宗的译传为主,尤其是他以十余种佛教经典揉译而成的《成唯识论》,则是法相唯识宗的立宗文本。至此,印度佛教自无著、世亲乃至护法、戒贤一系的有宗思想,注重于从经验立场上来讨论心识活动、现象、识境关系的法相唯识宗哲学,由于玄奘的佛教地位和学术影响,他能在中国形态的佛教宗派已经形成之后,形成当时中国佛教界以及中国文化思想界的一大显学,并能构成对于已有佛教思想和模式的批判。

基于这样一个学术、思想、文化的大背景,玄奘大师的学术地位由此奠定,其学术精神也由此得以形成、作用并发挥深远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