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清玄奘与朝廷及高官的关系是找出迁移译场真正原因的关键
要找出玄奘将译场从西明寺迁至百里以外的玉华宫寺的真正原因,理清玄奘与朝廷及高官的关系是一大关键。
兹根据检索《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及两《唐书》、《资治通鉴》等有关史籍所得资料罗列如下:
贞观十七年底、十八年初,玄奘求法还至于阗,修表令高昌小儿马玄智入朝,报告求法归国事。八月,蒙恩敕劳迎。既至沙州,又附表进上,有敕令房玄龄使有司迎接。
贞观十九年正月二十四日,玄奘携经像还至京师长安西郊漕上,西京留守左仆射梁国公房玄龄遣右武卫将军侯莫、陈实、雍州司马李叔慎、长安县令李乾祐前往迎接。
贞观十九年二月初一日,玄奘赶往洛阳宫谒见唐太宗。太宗劝玄奘还俗辅政。玄奘婉拒,以退求进,要求入嵩山少林寺翻译佛经。太宗皇帝急需玄奘帮助,敕令其于西京弘福寺组织译场。
三月,玄奘自洛阳还京后,向房玄龄条疏译经所需证义、缀文、笔受、书手等人员数目,有敕依所需供给,务使周备。
五月二十日,译场开始运作。
贞观二十年七月十三日,玄奘上新译经6 部59 卷,并请求御序。不久又上新撰成的《大唐西域记》12 卷,再请制经序。太宗婉拒为新译经制序,但答应亲自披阅《西域记》。
贞观二十一年,太宗命玄奘将《老子》译为梵文传于印度。
贞观二十二年六月,太宗敕追玄奘赴玉华宫度夏,再次劝玄奘还俗辅政,玄奘又婉拒。太宗索阅新译出的《瑜伽师地论》100 卷,盛赞佛经“犹瞻天俯海,莫测高深”,“宗源渺旷,靡知际涯”,比之于儒道九流,“犹溟勃之于方池”,并说,“世云三教齐致,此妄谈也”。因敕写新译经9 本流布域内九州,并表示自今而后“当助师弘道”。长孙无忌、褚遂良盛赞玄奘学德高尚,皇上圣德广被。玄奘乘此良机再请为新译经御序,太宗欣然答应,即时命笔,少顷而成,此即《大唐三藏圣教序》。太子李治奉睹圣文,亦撰成《述三藏圣教序记》。玄奘先后上表、启谢恩。太宗又读新出《菩萨藏经》,并称美之,因敕太子为此经撰《后序》。
七月,太宗赐玄奘云衲袈裟一领并剃刀一口,袈裟妙绝古今,价值百金。太宗自与玄奘频繁接触后,留心八正,领悟教理,旧疾将息平复,于是思做功德。
九月,在全国376 座寺院度僧18500 余人。玄奘奉旨依梵本重译《能断金刚般若经》。
十月,自玉华宫还京,奉敕入宫陪驾,住北阙紫薇殿西之弘法院,昼则与帝谈说,夜则挑灯译经。同月,太子李治为其母文德皇后所建之大慈恩寺落成,玄奘被任命为寺中上座,主持寺务,译场也从弘福寺迁至大慈恩寺翻经院。入寺仪式空前隆重,太子至寺礼佛时,撰五言诗一首送玄奘。
贞观二十三年四月,太宗病情加剧,再次到南山翠微宫疗养,玄奘从驾。既至,太宗与玄奘惟谈玄论道,问因果报应及印度先圣遗芳故迹,玄奘一皆引经据典酬答,并译出《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一卷。太宗至此深信佛法,数叹“朕共法师相逢晚,不得广兴佛事”。就玄奘请求更改道先佛后位次问题,太宗答应“许有商量”。
五月二十六日,太宗托孤于长孙无忌和褚遂良后,崩于翠微宫含风殿。
六月,太子李治即位,是为唐高宗。
七月十五日,玄奘奉敕集《菩萨戒羯磨文》一卷。
七月十八日,玄奘从先前译出流行的《瑜伽师地论》中,将“摄抉择分”佛世尊为出爱王所说经别出为《王法正理论》一卷进上,意在劝诫新即位之高宗能继续护持法教(次年改元永徽)
永徽二年(651)正月,玄奘为瀛洲刺史贾敦颐、蒲州刺史李道裕、谷州刺史杜正伦、恒州刺史萧锐授菩萨戒,并为之广说菩萨行法,劝其事君尽忠,临下慈爱。各刺史舍净财供养,修书遣侍者呈法师,谢闻戒法。道宣《续高僧传》谓于是年奉旨于宫内修文殿翻译《发智论》等经典(此与《开元录》记载有异)。
永徽三年三月,玄奘奏请于大慈恩寺端门南建石塔,收藏自印度带回来的经、像、舍利,后奉敕于寺内西院建造,以七宫亡人衣物变支费用。
永徽六年五月,尚药奉御吕才就玄奘所译印度因明(逻辑)论典《入正理论》和《正理门论》提出质疑,太常博士柳宣、太史令李淳风党之,后奉敕与玄奘当面对质,吕才等词屈,谢而退去。
显庆元年正月二十三日,在大慈恩寺为太子、代王弘设五千僧斋,朝臣奉敕至寺行香。黄门侍郎薛元超、中书侍郎李义府在行香时问玄奘有何事需要帮忙,玄奘因请代奏高宗,为译场敕派监译人员,并为大慈恩寺御制碑文。高宗敕遣左仆射于志宁、侍中许敬宗、中书令来济、李义府、杜正伦、黄门侍郎薛元超、国子博士范义硕、太子洗马马郭瑜、弘文馆学士高若思等监译或助译。
二月,玄奘奉敕入宫为鹤林寺宝乘尼(隋直臣薛道衡女、高祖之婕妤、高宗幼时之老师)授戒。
三月,御制《大慈恩寺碑铭》成,由许敬宗送往大慈恩寺;玄奘复请高宗御书《大慈恩寺碑铭》(《全唐文》误称《隆国寺碑》),玄奘先后上表致谢。
四月十四日,玄奘等至宫迎御碑入寺,仪式隆重。玄奘旧病复发,危在旦夕,高宗敕御医全力抢救。病愈后,玄奘托人附表奏闻高宗,请停前代道先佛后敕与高宗关于僧道犯罪同俗法推勘敕。高宗敕停同俗推勘令,但以僧道名位乃先朝所定,事须平章而拒绝更改。玄奘病愈,高宗遣使迎延入宫,安置于凝阴殿院之西阁供养,并在此译经,二旬或三旬还慈恩寺一趟打理寺务。
八月十九日,高宗敕玄奘至延康坊考察地形,拟建西明寺。
十一月一日,中宫(武则天皇后)在难(难产),皈依三宝,请玄奘加佑,保生产平安。玄奘请求,若生男,愿听出家。高宗敕准。当日,则天皇后施与玄奘衲袈裟一领及杂物数十件。五日,玄奘上表贺赤雀来止御座;当日,则天果然生子,号佛光王。玄奘上表致贺。满三日,玄奘奉敕为佛光王受三皈,着袈裟;满月,下敕为度僧七人,请玄奘为之削发。玄奘表谢并进法服。
显庆二年二月,玄奘陪驾至洛阳宫,与皇子佛光王同行,另有翻经僧五人各带一名弟子随行,事事公给,住积翠宫翻译。
四月,又陪驾至明德宫(隋代之显仁宫)避暑,住飞华殿。
五月,复还积翠宫翻译,高宗下诏“无者宜先翻,旧有者后翻”。玄奘上表坚持按原计划翻译。敕准。
七八月间,玄奘会同其姐扫谒父母坟陇,并行改葬,敕令营葬所需一由公给。
九月二十日,宫廷斗争加剧,玄奘上表请入少室山翻译以避不测。次日,高宗御笔报书,不准所奏。
十一月五日,佛光王诞生周年,玄奘进法服一具并表奏致贺。不久,由于翻译无辍于时,积劳成疾。此时,高宗正准备起驾外出巡省,闻奏玄奘病,不悦,遣供奉内医吕弘哲宣敕慰问。玄奘托病依门籍出住寺所。高宗巡省回宫,遣使迎玄奘入内宫,四事供给,留恋累日后送还积翠宫,继续翻译。
十二月,改洛阳宫为东都,玄奘上表致贺。
显庆三年正月,随驾还京。
七月,敕玄奘由大慈恩寺迁移至西明寺翻译,敕给法师寺内上房一口;为度沙弥10人充弟子,嚫施棉帛、绫锦、前后万余段,沙服、衲、袈裟等数百事。法师皆以之为建塔及营经像费用,或给施贫穷及外国婆罗门客。随得随散,无所储蓄。又发愿造百万佛像。随师入住者有大德五十人(各带侍者一人)。但未让译经班子同时入住,寻又下敕“不任专译”。
显庆四年十月,玄奘上《请入玉华宫翻译表》,以年老有病,“不任专译”,不宜再“滥窃鸿恩”,为由,“请将一二弟子,移住玉华,时翻小经,兼得念诵,上资国寝,下毕余年,并乞卫士五人依旧防守,庶省宸造,免其灾戾”。高宗准奏。这样,既至玉华宫寺,玄奘自此潜心翻译,至六百卷《大般若经》译毕,再未与皇帝、朝廷、大臣有过当面交接。
龙朔三年十一月二十二日上表奏请为《大般若经》制御序,由弟子窥基奉进。
麟德元年二月五日,玄奘走完其光辉灿烂的人生历程,溘然长逝。至九日,凶问至京。这时,正是红日东升、彩霞满天的时候。
从以上罗列可以知道,玄奘求法归来至其圆寂的20年里,共经历了二帝一后,与其有干系的朝廷大臣有房玄龄、长孙无忌、褚遂良、于志宁、来济、杜正伦、贾敦颐、李道裕、萧锐、许敬宗、李义府、薛元超、范义硕、郭瑜、高若思、蒋孝璋等。玄奘与这些人的结缘,主要是从译经弘法的大愿、大任和大局出发。他深知,“弘赞之极,勿尚帝王,开化流布,自古为重。”当年为了解开心中的疑团,万里求法,好不容易满载而归,如果不译出流布,无疑会前功尽弃,辛苦徒劳。为此,他从踏进国门的那一刻开始,就已致力于争取国王的护持,于阗、沙州表奏归程,洛阳宫谒见唐太宗,进新译经论并请求御序,进《西域记》时再求御序,讲解《瑜伽师地论》,进新译《大菩萨经藏》,乃至于北阙、翠微宫陪驾谈讲,都是这种急迫心情的流露,不放过任何机会主动“出击”、争取,一步一个脚印,一步一级台阶,终于使一代英主成为坚定的“护法转轮王”。这当务之急的第一步走得还算顺利。
太宗崩驾,高宗继位,佛法能否继续得到护持又成了未知数。固然,高宗在储之时便有了护法的行动,如两制经序,建寺请住,处处礼敬有加,等等。但即位之后还能不能继续前踪,玄奘心里并没有把握,其别出《瑜伽师地论》中之《摄抉择分》,并改名《王法正理论》,看似多余之举,实则寓有深意,即借佛之口告诫新主务须继续弘护正教。结果是:有鉴于先帝所重,高宗对玄奘有关造塔、设置监译人员、御制碑铭、御书碑铭之请,一皆依从敕准,在因明论辩等事件中,也都对其表示尊重,问病侍疾之类更是关怀备至。无疑,高宗皇帝也被争取了过来。
由于高宗自显庆以后多苦风疾,武则天皇后在实际上执掌了朝政,但由于她被立为皇后颇受非议,面临着来自儒、道传统势力的严重威胁,极想在艰难困顿中寻求精神靠山和支柱,玄奘还未表示亲近、争取,她便主动靠了过来。而玄奘一心只在争取帝王护法,所以在武后主动要求皈依三宝以及佛光王的诞生、成长等事情上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无意中落入了武后日后假“佛威”而壮“帝威”圈套。但不管怎么说,武后的态度,不管是真心护持还是别有用心,都在客观实际上对佛教发展起了推动作用。
俗话说,“上行下化,如风靡草”。两帝一后麾下的朝臣们自然也乐得亲近玄奘,甘心为佛教的流布献计出力,具情已如上述。可以这样说,大致在显庆三年以前,无论是皇帝还是皇后,抑或朝宰大臣,在护持佛教、支持玄奘译经弘法方面都起过或大或小的作用,换句话说,玄奘经过细心谨慎的努力,终于为“法流中土”的宏图大业争取到了合法权和通行证,从而为实现自己译经弘法大愿,当然也是为中国佛教发展走向鼎盛、到达高峰夯实了基础。再从更大更高的视觉看,当然也是为中华文化的建设、积累,争取到了绝好的机会,创造了良好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