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刘渊是太原王氏家族关系网络中的一枚棋子,那么这枚棋子的独特价值又在何处?太原王氏作为势族名门,既然已经通过与其他高门的联姻达到了巩固地位的目的,又何以敢在排胡气氛浓重的朝野氛围中,冒着遭受清议的风险与胡族首领结交?这一切恐怕还要从太原王氏家族及并州的局势入手分析。

汉魏之际,是世家大族的发育时期。活跃在两晋南北朝的名门,大都发迹于此时。而世家大族的生活方式——双家制,大概也在此时期形成。所谓双家制,就是:“族人少年时多居乡里,壮年游宦至京,致仕后返回乡里”[21]。《三国志》卷二七《王昶传》:“少与同郡王凌俱知名。凌年长,昶兄事之。”说明王昶和王凌在出仕之前同是居于乡里,故才有“同郡”之谓。当时太原王氏的家族成员,应该也同样遵循这样的规律。加之太原王氏的先祖王柔和王泽都曾在并州本地任官(匈奴中郎将、代郡太守),所以我们有理由相信,太原王氏在太原本地应该有相当的家族势力和家族利益。尽管在汉魏之际,王昶父子入朝为官,但其在太原乡里的产业作为家族根基所在,必然不会舍弃。但是其所处的并州地区,自东汉中后期以来,特别是王昶父子生活的汉魏之际,显得颇不宁静。

“夫并州之地,东带名关,北逼彊胡……斯四战之地,攻守之场也。”[22]并州位于司州之北,是东汉京畿地区的北门户,与凉州、幽州同为抵挡北方胡族南下的重要屏障,故而有“四战之地”“攻守之场”之名。幽、凉、并三州,由此也成为了胡汉冲突的主要战场。战争的破坏也使得这些地区经济逐渐走向凋敝,民众贫苦,流民问题严重。据《后汉书》卷四《孝和帝纪》:

(永元八年)夏四月……甲子,诏赈贷并州四郡贫民……

(永平十三年)冬十一月……丙辰,诏曰:“幽、并、凉州户口率少,边役众剧,束脩良吏,进仕路狭。抚接夷狄,以人为本。其令缘边郡口十万以上岁举孝廉一人,不满十万二岁举一人,五万以下三岁举一人。”

卷五《孝安帝纪》:

永初元年春正月癸酉朔,大赦天下。……禀司隶、兖、豫、徐、冀、并州贫民……十一月……戊子,来司隶校尉、冀并二州刺史:“民讹言相惊,弃捐旧居,老弱相携,穷困道路。其各来所部长吏,躬亲晓喻。若欲归本郡,在所为封长檄;不欲,勿强。”

(永初三年)十一月,遣行车骑将军何熙讨之。……是岁,京师及郡国四十一雨水雹。并凉二州大飢,人相食。

(元初)二年春正月,诏禀三辅及并、凉六郡流冗贫人。

并州与幽、凉二州相比,情况更为特殊。首先,并州“北逼强胡”,与鲜卑势力接壤,频繁会受到鲜卑的劫掠。据《后汉书》卷八《孝灵帝纪》统计,仅在灵帝在位的二十二年期间(168—189),并州就受到了鲜卑十一次的劫掠,频率不可谓不高。以至于在曹魏时期,鲜卑依然活跃在北方《三国志》卷三十《乌丸鲜卑东夷传第三》:

至青龙元年,(轲)比能诱步度根深结和亲,于是步度根将泄归泥及部众悉保比能,寇钞并州,杀略吏民。

另外,并州作为东汉政府安置南匈奴的主要地区,其腹地居住着大量的匈奴遗民。就曹操分立五部帅的居住地来看,其分布范围已经处于并州的核心地带:“左部居太原兹氏,右部居祁,南部居蒲子,北部居新兴,中部居大陵。”[23]除北部新兴之外,其余四地均在汾水以南,南部帅所居的蒲子县,甚至已经到了司州北界。所以,并州不仅要对外防御鲜卑突骑的南下,而且对内要时刻提防南匈奴的反叛。《后汉书》卷八《孝灵帝纪》:

(中平五年)二月……黄巾余贼郭太等起于西河白波谷,寇太原、河东。三月,休屠各胡攻杀并州刺史张懿,遂与南匈奴左部胡合,杀其单于。

鲜卑的频繁南下以及并州刺史的被杀,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中央政府对于并州局势逐渐失去了控制。加之前文所述屠各贵族对于南匈奴的整合,使得并州地区与中央政府的离心力越来越强。虽然曹操曾将匈奴分为五部,并设置汉人司马监督,但也不得不“部立其中贵者为帅”,实权还是掌握在部族酋长手中,朝廷所能做的不过是监督而已。

脆弱的经济、频繁的战乱,加之中央对于并州的失控,迫使并州士族不得不重新思考保家之策。正在此时,身为屠各种的刘豹成功掌控了南匈奴故地的局势,这使并州士族看到了新的希望。而刘渊作为刘豹之子,自然有希望继承其父的权威。所以,太原王氏在此时结好刘渊,也是基于今后保全家族故地的考虑。而这一目标恰恰是王浑不能通过其他人脉来达到的,这也正是刘渊对于王浑的独特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