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的风气成就着自由的时代
做学术难,要做到学术自由更难,那么何以称春秋战国时期的学术是“自由”的呢?总体而言,就是这一时期形成了一个风气,这个风气就是“自由”——自由讲学、自由著述、自由批评、自由流动、自由传播[2]。
春秋后期,随着礼崩乐坏和“学在官府”的局面的打破,那些落魄的贵族失去封地,奴隶变为平民,他们既没有钱财来维持生活,也没有技能来挣钱谋生,知识成了他们唯一维持生计的手段,于是他们向社会招收门徒,收取“束修”,私学便由此产生。私学产生后,一方面由于当时社会处在四分五裂的战争状态,也没有哪一个国家可以有力量阻止它发展壮大,另一方面由于私人讲学的条件不高,只要交纳少许学费就可以入学,可以说群众基础好,很容易得到平民的认可,因此私人讲学的市场越来越大,原来以落魄贵族为主体的讲学队伍,渐渐地加入了一些平民出身的讲学者。只要具备讲学水平,就会有门徒追随,而且水平越高,越能自圆其说,它的“生源”就会越好。这样,在社会上掀起了一阵私人讲学的热潮,且逐渐扩展延伸到整个时代,随之而来,尊师风气渐起,师的地位和作用也渐渐的重要和神圣起来,“传道、授业、解惑”的尊师言论成了本门弟子崇拜的信条和行动的指南,于是一个个学派便处在了产生之前的萌发和酝酿的阶段之中。
当然一个学派的产生并不是一蹴而就,而是在长时间的“传道”和接受社会的实践检验中渐趋发展和完善的。而在其发展和完善的过程中一个重要的步骤就是要著书立说,这一时期著述的典型当属孔子,孔子“删诗书,定礼乐”,虽是在整理和继承前人的成果,但他却以自己的价值观“笔则笔,削则削”,实则是为了一家之言的传扬。
孔子之后,儒、墨显学各自著书立说自不必说,而道家、法家、名家、兵家、纵横家也纷纷著述,据史书记载,孟子作书七篇,邹衍作《终始》《大圣》之篇十余万言,老子著上下篇,慎到著十二论,庄周著书十余万言,荀子列数万言而卒……从各自著述的内容来看,已经由孔子的整理前人成果转向了自我创作。正是这些作品集中凝结了各家学者、“专家”独立思考和“创新”的结晶,他们著书立说可以不受任何干扰和限制,只要言之成理,能够自圆其说,能够有一批“追随者”紧随其后,其著作就可流传,其学说就可传播下去,那么他在百家争鸣中便可以有说话的空间,正是这一部部代表不同思想见地的著作支撑着百花齐放的争鸣局面。
没有批评就无所谓进步,在那样一个纷乱的年代里,正是接连不断的平等的批评才使各家思想不断地改进和完善。当时儒、墨被称作显学,但也是受到批评最多的学派。孔子曾标榜“爱人”,强调“亲亲为大”,倡导“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可墨子则反对孔子的这种有区别的“爱”,认为儒家的这种以爱父母为核心、由近及远的爱是“别爱”,便针锋相对地提出了“兼爱”的思想[3]。而儒家的另一位代表人物孟子却起来反对,认为“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墨子非儒“其所非者为儒家之丧服及丧礼,以其违节葬之旨;非其娶妻亲迎,以其尊妻侔于父,违尚同之义;非其执有命,以申非命之说也,非其贪饮食,惰作务,以明贵俭之义也,非其循而不作,以与背周用夏之旨不合也;非其胜不逐奔,掩函勿射,以其异于非攻之论也;非其徒古其服其言,非其君子若钟,击之则鸣,勿击不鸣,以其无强聒不舍之风,背于贵义之旨也……”。儒家认为“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主张“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但道家却恰恰反对这种看法,他们认为“夫礼者,忠信之薄也,而乱之首”[4]。春秋战国时期许多学派都曾对战争发表过看法,儒家的孔子主张要“慎战”,但老子却明确地反对战争,认为“兵者,不祥之器。”而法家却与两者观点截然相反,商鞅认为:“豪杰务学诗书,随从外权;要靡事商贾,为技艺:皆以避农战。民以此为教,则粟焉得无少,而兵焉得无弱也!”[5]儒墨显学尚且如此备受批评,其他各家怎能幸免?道、法、名、纵横各家无一例外。这一时期虽有显学,但没有所谓的主流意识,众家平等。正是这诸家相互间平等而尖锐的批评,才使得各家思想日臻成熟和完善,也为学术自由的勃兴创造了一个非同一般的批评与讨论的大环境。
春秋后期,随着原有经济体制的渐趋瓦解,社会阶层也随之重新分化、整合。士,这个贵族的最低阶层开始明显的分裂为文士和武士,武士自是带兵打仗的勇士,文士也有其自己阶层的言行道德准则。虽然诸子之士各有其道,但都为了各自的理想和人生追求而奔波、游历。且不说纵横家周游列国,合纵连横,单就孔子也曾先后在齐、卫、曹、宋、陈、蔡、许、楚游历,这其中自然有孔子向国君推销自己学说的因素,但这也是当时学者地域性的自由流动的一个明证。这种流动,也直接促进了学说的传播。还有另一种流动,就是各个学派学习者的自由流动,即使是孔子这样的“大家”,也曾不得不受本门学派“生源”不足的困扰,与孔子同时创办私学的少正卯,也是当时的一位有名的学者,因为他讲学生动,使得孔子之门“三盈三空”。可见两人门徒流动性之大,这也正是当时游学之士自由流动的一个缩影。还有当时显学之一墨家创始人墨子仕宋却北至齐,西使卫,数游楚,至如孟子、荀子也曾不止一次游历他国,这也说明诸子自由流动的普遍和频繁,也更见这些“士”人为了学说,为了自己的人生理想锲而不舍的探索精神。
春秋战国,诸家学说蜂起,虽有儒墨显学,但并没有所谓的主流意识,民众可以选择自己的“信仰”,不必因自己的“信仰”而担心遭受打击,他们可以“是墨子之俭,将非孔子之侈”,也可以“是孔子之孝,将非墨子之戾”。因此,社会上出现了“世之学老者,则绌儒,儒家亦绌老子”[6]的局面,作为各家思想的传播者,要想使自己的学说能够有更大的市场,更加“深入人心”,他们一方面通过周游列国,“仕则仕,止则止”,另一方面则从自身学说下功夫,力争通过学说本身的内在吸引力来收揽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