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北战场的归属问题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盟国在对日作战中,应如何划分各国承担的责任,就显得尤其重要。1941年12月22日到1942年1月14日,丘吉尔与罗斯福即在华盛顿举行代号为“阿卡迪亚”的会议。其间,罗斯福就提议成立南太平洋战区和中国战区最高统帅部,以协调对日作战。1941年12月29日,美英领导人便任命驻印英军总司令魏菲尔上将为南太平洋战区总司令。31日,罗斯福致电蒋介石,建议组织中国战区最高统帅部,以蒋为最高统帅。两日后,即1942年1月2日,蒋介石复电罗斯福,表示“自当义不容辞,敬谨接受”[1]。自此南太平洋战区与中国战区最高统帅部的筹建工作便告展开。
毋庸置疑,这两个战区的划分和最高统帅人选的确定是由中英两国政府的实际控制范围而定的,这样的授权毋宁说是对既有局面的追认,而缅北不仅在地理位置上处于二者的中间地带,在政治和军事上对中英两国亦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众所周知,1938年武汉、广州失陷后,粤汉铁路被日军完全切断,由此,西南交通线之于中国的战略地位就显得愈加重要。1939年11月,日军发动桂南战役,攻占南宁,切断桂越公路。1940年6月,法国败降于德国,日本便借机威逼维希政府,并于9月抢占越南北部,切断了滇越铁路。1941年4月13日,日苏两国签署中立条约,6月22日,苏德战争爆发,苏联无暇东顾,由甘肃、新疆前往苏联的西北交通线也无法发挥作用。由此,滇缅公路几乎成为了中国获取外援的唯一通道,这无疑会使重庆对缅北产生异乎寻常的兴趣。
加之,缅北地区久沐华风,胡康盆地喀钦、那家、撒族等民族“认为自己是中国人”,诸葛亮《出师表》中说“五月渡泸,深入不毛”,“泸水”即怒江,有人甚至考证,“不毛”并非形容贫瘠,乃是“八莫”音转。据孙克刚将军遗著《缅甸荡寇志》中所载:部队在距八莫七十多里的庙堤发现了明万历十二年三月所刻的碑碣,上载时征西将军刘綖与当地土司誓众的誓词[2]。时任200师师长戴安澜将军在1942年3月4日的日记中附诗两首,其一云:“万里旌旗耀眼开,王师出境岛夷摧。扬鞭遥指花如许,诸葛前身今又来”。并注曰:“武侯南征北返,缅人留之,武侯慰之云:我还重来。缅人询以重来之期,武侯指缅中不开花之草云:此草开花,余重来矣。自武侯回国后迄今,所指之草并未开花,去岁忽然开花,而缅人亦早知王师应到达矣”[3]。其武侯传闻无从考据,但此足见中缅之间的历史渊源。
然而,其时缅甸却处于英帝国的殖民统治之下,缅北人民对“中国人”的身份认同无疑会造成英方顾虑,伦敦深忧华军入缅作战可能激发缅甸民族主义情绪,不利于维护其在缅甸的统治。罗斯福派到印度的特使约翰逊曾一针见血地指出:“英国人宁愿放弃缅甸,也不愿为守住缅甸而欠中国的情或向缅甸民族主义分子让步”,他们“想既收复缅甸又不对将来的政府形式承担任何义务”[4]。丘吉尔在劝说魏菲尔同意中国军队入缅支援英军时,亦不无担心地表示:“在这一切(华军入缅打通滇缅公路)后面,亚洲人团结的阴影幽然出现,这又会使我们必须排除的种种灾难和挫折更严重起来了。”[5]
所有这些造成了缅战初期中英双方在战略意图上的重大分歧:伦敦宁可放弃缅甸,以收缩兵力保卫印度,并将中国远征军作为阻击部队,掩护英军撤退,而尽量避免中国军队在缅甸造成过大影响;重庆则试图全力保卫缅甸,以保障滇缅公路的畅通。
而作为中间人的美国,一方面意识到在战争中不能不倚重于中国,以牵制日本大部分有生力量。太平洋战争爆发的两天后,《纽约时报》的一篇社论便满怀憧憬地说,美国“决不是孤立的”:
“我们有像中国那样忠诚的盟友,它有着取之不尽的人力资源——中国在它困难的时刻,我们没有置之不顾——中国依靠其吃苦耐劳、足智多谋的人民,将十倍地报偿我们以前给它的援助。有了这些盟友,我们就会找到太平洋战略的钥匙……”[6]
加之,罗斯福总统考虑到战后,“日本作为一个主要军事强国的地位将随之消失,而强大的英、荷、法帝国也将如此——即使不是立刻衰落,也为期不远”,届时,填补这一权力真空的,除却亚洲民族解放运动外,便是苏联。为了应对这种局面,美国势必要积极扶持国民政府,以便未来“在同俄国的任何严重的政策冲突中”,国民党中国“将站在我们这一边”[7]。
另一方面,欧洲战场更牵动美国,在“先欧后亚”的战略中,英国的地位是不能丝毫折扣的。以至于美国在战争伊始就摆出一副不偏不倚的姿态,力图在不偏袒任何一方的前提下协调中英关系。丘吉尔在其《回忆录》中提到:“在华盛顿时(指‘阿卡迪亚’会议期间),我已经发现中国在美国人的心目中,甚至在上层人物的心目中,具有异乎寻常的重大意义。我意识到有一种评价标准,把中国几乎当作一个可以同英帝国不相上下的战斗力量”,“在许多美国人的心目中,中国显得同英国一样重要”[8]。
这样的国际关系直接地反映在缅北战场的归属上。马歇尔上将在其最初起草的备忘录中,建议中国战区的范围“应包括缅甸的东北部,以及泰国和印度支那的凡是合作国部队可能到达的地方”,而罗斯福总统在审批时,却删去了“缅甸东北部”[9]。很显然,马歇尔此举是充分地考虑到:缅甸东北部对于重庆的特殊的军事意义,以及国民革命军将在缅北担负起抗日的主要责任,这一事实。而罗斯福出于政治上的考虑,则不愿意过分地刺激英国,故将“缅甸东北部”划给南太平洋战区,这等于在外交上重申了英国在缅甸的统治地位。马歇尔和罗斯福分别出于军事和政治的考虑对“缅东北”的归属做出了截然相悖的划分,而这毋宁说预示了盟国之间在缅北战场指挥问题上的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