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以夷制夷
联某国以制某国,即所谓“以夷制夷”,这在晚清时期并非李鸿章一人的主张,鸦片战争时期,林则徐主张对西方各国商人区别对待,凡愿出具不私贩鸦片甘结者,允许进行正常往来,以孤立首恶英国,这样,“似可以夷制夷使其间相矛睽,以新彼此之心,各输忱而向内”[37]。魏源也认为,中国应实行“调夷之仇国以攻夷”[38]的策略。他们将这种古老策略加以引申,赋予他新的内容,利用侵略者的矛盾,以削弱他们的势力,维护民族独立。然而,他们的这一策略思想和一切反抗侵略的主张,都被当时清政府的错误政策和举措所淹没,未能付诸实践。而李鸿章在同、光年间根据资本主义政治和竞争这一复杂的国际形势,充分发挥了这一思想。他深知外交需要以实力作为后盾,而中国缺乏这种实力。在强敌如林情况下,要想在国际大家庭中争得一席平等地位,就得制定一种有效的策略,为此,他竭力想借助传统的合纵连横之术,并结合西方的均势理论,利用各国矛盾,甚至通过结盟一强国的办法,来达到“以夷制夷”的目的。
李鸿章“以夷制夷”的外交策略思想和行为主要表现在以下几方面。
一曰,“与其听一国久踞,莫若令各国均沾”。
1874年日军犯台时,英国公使建议,“诚使台土通商,不特日本不敢垂涎,即他国讵能希冀”。显然,这个建议并非助中国维护台湾主权,而是为他们能染指台湾开方便之门。李鸿章觉得此法正中下怀,建议采纳,认为“能就通商一层议结,洵是上乘文字。好在台湾东海外偏隅,与其听一国久踞,莫若令各国均沾”[39]。试图引入各列强,听凭他们逐鹿台湾,以制日本。
同时,李鸿章也建议朝鲜李氏王朝采取“以夷制夷”的策略。从70年代开始,日本就把侵略触角伸向朝鲜半岛,逼使朝鲜李朝与它签订不平等条约,锋芒颇健,图谋深远。李鸿章采取绥靖政策,1879年致书其前太师李元裕,劝他说:“贵国既不得已而与日本立约,通商之事已开其端,各国必将从而生心,日本转若视为奇货。为今之计,似宜用以毒攻毒、以敌制敌之策,乘机决策与泰西各国立约,以牵制日本。”因为“以朝鲜之力制日本,或虞不足,以统与泰西制日本,则绰乎有余”[40]。总理衙门也上奏清政府,认为“各国既欲与朝鲜通商,倘籍此通好修约,庶几可以息事,俾无以外之虞”[41]。李鸿章就令马建忠代拟朝鲜同各国通商的约稿,又首选与美订约,试图以此树立良好的先例。对此,李鸿章自以为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美意良法,然而事与愿违,此举不仅未能遏制日本,反为列强敞开了朝鲜大门,使朝鲜的局势更复杂化了。
80年代初,法国进窥越南,李鸿章又重施故伎,以“如越为法并,亦于英土不利,何不商之外部,派使与越南议立通商条约,以牵制法人,勿使进步”[42],去说服英驻华公使威妥玛。后又以为“或以准德国由红河通商云南谄之,德为法所畏忌,似用间之一法”[43],指使驻德公使李凤苞争取德相俾斯麦同意。英、德均不愿上钩,李鸿章的愿望成为泡影。
二曰,依靠外国调停。
当侵略者以武力威胁,或以战争相加时,李鸿章在“和戎”策略的指导下,把希望寄托在列强调停干预以求化解上。这是他“以夷制夷”策略的又一表现。中法战争开战前,他在谈判桌上同法国人周旋,以寻求和解。同时,通过外交途径,请求英、德、美诸国出面调停。这些强国都从自己的利害得失考虑,采取了袖手旁观的态度。甲午中日战争已战云密布而不可避免时,他更把主要注意力放在请求英、俄出面阻止日本甚至出兵干预上。结果他们或暗中支持日本,或只想静观事态发展,伺机取利。反致延误了自己,助长了日本的气焰。
三曰,“联俄制日”。
19世纪70、80年代,日俄加紧了对朝鲜的争夺。日本自明治维新后,逐渐走上了以朝鲜为跳板侵略中国的道路,与此同时,侵略成性的强邻俄国,正图谋在远东觅一处不冻港,做出了修筑西伯利亚铁路的决策,对具有战略意义的朝鲜势在必争。朝鲜与中国唇齿相依,并有传统宗藩关系。朝鲜有失,则不仅满族发祥地东北屏障尽失,且京师将可能受到来自陆海两路的夹击,不能不引起清政府的高度关注,两强相遇,加以朝鲜李朝腐败无能和内部权利之争,使李鸿章感到“朝鲜之事,最难处置”[44]。他除了促使朝鲜向各国开放外,更想在日俄之间用间,使他们互相牵制,以确保朝鲜,维护东北边境的安宁。
对于日本,李鸿章虽预感将“永为中国之患”,但也望能与之友好相处。当1870年日本遣使来华议约时,他从“笼络之或为我用,拒绝之则必为我仇”[45]的思考出发,与之签订了《中日友好条规》,且特意将《中美天津条约》中,“若他国偶有不公及蔑视之事,一经照知,必将彼此相助或从中善为调处”的条款移植到该条规中。他以为我对日“推诚相待,纵不能倚作外援,亦可以稍事联络”[46]。1885年,日派伊藤博文来华修约,虽未如愿,但李鸿章却主动提出,今后只要事先知照,两国均可出兵干涉朝鲜事务,并就此订立了三项条款,他企图用羁縻之策作为“以杜其吞并(朝鲜)之计”,同时;也含有防止“俄邻有侵夺(朝鲜)土地之事”[47]的用意。而实际上却为日本侵朝敞开了大门。甲午战后有人指出他“原欲以此钳制日本,不意转为日本所钳制”[48]。
对于俄国,李鸿章也有提防之心。他感到,俄为东方患,较法尤甚。80年代中期,李更觉得“俄势日逼,鸿章不得不(对朝鲜)阴助之,以伐敌谋,而坚朝志”[49],遂建议清政府调劲旅移驻东北边门,以备不虞。与此同时,他又力引俄国为奥援,于1886年在与俄署使拉德仁的会谈中,建议同俄国立定密约,保证双方不侵占朝鲜土地,并答应催促英国退出巨文岛。因俄不愿意承认朝为中国属邦,双方只达成了三项口头协议。李鸿章以为,“俄既与我约明,日必缩手”[50]。
李鸿章显然是想通过1885年和1886年分别与日俄订立有关朝鲜问题的协议,建立一个三方互为牵制以维持朝鲜现状的外交格局。然而,他对日俄并非等距离,而是在心理上对日本戒备远甚于对俄,并早有联俄制日的念头。1880年,中俄签还伊犁谈判还在进行,日本吞并琉球之案也尚未议结,李鸿章在一份奏折中,就对如何处理日本和俄国的关系作了权衡。他说:“俄事之能了结与否,实关全局。俄事了,则日本与各国皆戢其戎心;俄事未了,则日本与各国将萌其诡计。与其多让于倭,而倭不能助我以拒俄,则我既失之于俄,而又将失之于倭,何如稍让于俄,而我因得借俄以慑倭。夫俄与日本强弱之势相去百倍,若论理之曲直,则日本之侮我为尤甚矣。”[51]这一抉择的做出,如他所言,是出于两害取其轻,两国取其强的思想,而在这二个依据中,后者更为他所重。李鸿章的“联俄制日”却未能如愿以偿,甲午战后,为感谢俄国发起的“三国干涉还辽”事件,更使他对俄国政府的“诚意”深信不疑。于是,由前期的联英策略转变为一意联俄,并最终根据清廷的旨意,与俄订立了中俄密约,即以日本为对象,承认俄国西伯利亚铁路可以横贯中国东三省北路,直达海参威。“联俄制日”为李鸿章晚年推行“以夷制夷”策略的最高目标,他原以为因此找到了一真心助我又足以抑制日本侵略野心的强大“盟友”,在离俄回国途中,对自己“联络西洋,牵制东洋”的成果沾沾自喜,不无得意的向人夸口:“二十年无事,总可得也。”[52]然而《中俄密约》订立不到一年,俄德即相勾结,俄皇以胶州面许德皇,德占胶澳而俄侵旅大。面对这残酷现实,李鸿章始悟到受骗上当,“俄之千涉还辽,原为俄而非为中国也。”[53]有联有拒外交尝试遂告失败。但此时悔悟为时已晚矣。相反却将他和当时的中国一起拖入更为困苦的境地,结果是“前门未能驱狼,后门已进虎”。所以当时的外交家兼诗人黄遵宪批评他说:“老来失计亲豺虎,却道支持二十年”[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