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非见韩之削弱,数以书谏韩王。韩王不能用”。可见韩非在入秦之前,在“进说”上有了不少的实践,理论上也因“善著书”而有成就,“故作《孤愤》《五蠢》《内外储》《说林》《说难》十余万言”。实践加理论,可就是没有能说服韩王听其言兴其国。为《说难》书而不能自用!
《史记韩世家》云:“王安五年,秦攻韩,韩急,使韩非使秦,秦留非,因杀之”。秦攻韩之因,《老子韩非列传》认为:“人或传其书至秦。秦王见《孤愤》《五蠢》之书,曰:‘嗟乎,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李斯曰:‘此韩非之所著书也。’秦因急攻韩。韩王始不用非,及急,乃遣非使秦”。原来秦王政是求才若渴,才攻的韩国,但又怎会“秦留非,因杀之”呢?《史记·秦始皇本纪》云:“李斯因说秦王,请先取韩以恐他国,于是使斯下韩。韩王患之,与韩非谋弱秦”。又云:“韩非使秦,秦用李斯谋,留非,非死云阳”。《秦始皇本纪》记载当可信,六国连纵是秦国所面临的一个十分现实的危胁。秦国一统天下,势在必行,先取韩国为上策。《老子韩非列传》所说的也是个因素,但当为次要。秦自商君改革以来,注重法家治理。当秦王政见韩非之书,合于秦之传统又是强国之道,要“见此人与之游”学习强国之道,也是在常理之中。因此,秦王政决心攻韩,既可继续统一进程,又可因此留非在秦,采用韩非之学,至少可以防止韩非为他国效力,包括韩国。
韩非此次出使,肩负存韩使命,意图游说秦王放弃攻打韩国。他又要“进说”了,在这方面有实践有理论,怎奈还是以失败告终,“终死于秦,不能自脱”。
“秦因急攻韩。韩王始不用非,及急,乃遣非使秦。秦王悦之,未信用”。既“悦之”。应是好运势,但“未信用”,问题应出在两者国家利益对立的太尖锐。存韩未果,但也未到危及韩非自己性命上,“秦王以为然,下吏治非”,秦王又“后悔之,使人赦之”。韩非之死,直接是李斯、姚贾所害。“李斯姚贾害之,毁之曰:‘韩非,韩之诸公子也。今王欲并诸侯,非终为韩不为秦,此人之情也。今王不用,久留而归之,此自遗患也,不如以过法诛之。’秦王以为然,下吏治非。李斯使人遗非药,使自杀。韩非欲自陈,不得见。秦王后悔之,使人赦之,非已死矣”。李斯害他,因韩非“与李斯俱事荀卿,斯自以为不如非”。而秦王见非,有重用韩非的很大可能,韩非取代李斯成为秦王的宠臣也就会出现。从李斯学成临别时对老师荀卿所说的话,“今秦王欲吞天下,称帝而治,此布衣驰骛之时而游说者之秋也”可看出其一心事秦王。而韩非现在就是他最大的威胁,故除之。姚贾害非之因,《史记》无载,《战国策》有。“四国为一,将以攻秦。秦王召群臣宾客六十人而问焉……姚贾对曰:‘贾愿出使四国,必绝其谋而安其兵’。……姚贾辞行,绝其谋,止其兵,与之为交以报秦。秦王大悦,贾封千户以为上卿。韩非知之,曰:‘贾以珍珠重宝南使荆吴,北使燕代之间三年,四国之交未必合也,而珍珠重宝尽于内,是贾以王之权、国之宝、外自交于诸侯,愿王察之。且梁监门子,尝盗于梁,臣于赵而逐。取世临门子,梁之大盗,赵之逐臣,与同知社稷之计,非所以厉群臣也。’”经韩非这么一说,秦王去追问姚贾,姚贾所回的话又说服了秦王。秦王“乃可复使姚贾而诛韩非”。
韩非肩负存韩使命游说秦王,自信于《说难》研究,但没有投秦王之性情心理,虽悦之而未信用;不能察李斯之仓鼠心态,同学反而加害;开罪于秦国大臣姚贾之徒,孤立无助。虽“为《说难》书甚具”,但还是失败于“进说”,“终死于秦,不能自脱。”《汉书》卷一○○上《叙传》上亦云:“《说难》,其身囚”。从中司马迁极易发现自己的影子,他本人不也是“毁于进说”,失败于自己所自信的拳拳之忠、事实的说服。同样悲惨的命运,缘于困难之进说,实难之进说,缘于各自所最自信的。很自然,司马迁“独悲韩子为《说难》而不能自脱耳”。进说成为联系韩非子与司马迁的纽带,进说之困难、进说之灾难也就成为司马迁的情感爆发点。《老子韩非列传》一得而下,详尽《说难》内容,尽显韩非之悲,表白自己之悲。大量的《说难》内容,突出韩非子,影射司马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