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太平广记》中的铜镜记载论唐代镜文化

从《太平广记》中的铜镜记载论唐代镜文化

陶 扬

(陕西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2009级历史文献学研究生)

铜镜在中国古代文化中长期扮演着寻常又神秘的角色,于纷繁的论述、传说中总结起来,可知古人意识中的铜镜有辨美丑、明得失、察忠奸、象爱情、祈福愿、镇邪恶、祛病魔等诸多功能,《太平广记》作为一部反映中国中古时期社会生活与文化的巨典,其中保留了大量与铜镜有关的记载,足以探究铜镜在唐宋时期的文化地位和意向流变。铜镜的形态因为使用者的喜好一直在发生变化,社会的变革、民族的融合、宗教的发展则为其变化注入了新的元素,唐代铜镜的纹饰、形制、材质、风格与前代相比有了巨大的转变,是文化交融和勃兴的缩影,探讨铜镜文化意义,对于认识唐代的文化面貌有着一定的帮助。

搜罗《太平广记》各卷,与铜镜直接相关者共23条,涵盖了古人对铜镜功能认识的所有门类,其中《卷二三○·王度》条较特殊,后专门论述,其余各条可分类罗列之。

1.辨美丑:一条,见《卷二三一·唐中宗》条:

唐中宗令扬州造方丈镜。铸铜为桂树,金花银叶。帝每常骑马自照,人马并在镜中。(出《朝野佥载》)[1]

此功能为铜镜的原始功能,可略去不谈。

2.象爱情:二条,见《卷一六六·杨素》条:

陈太子舍人徐德言之妻,后主叔宝之妹,封乐昌公主,才色冠绝。德言为太子舍人,方属时乱,恐不相保,谓其妻曰:“以君之才容,国亡必入权豪之家,斯永绝矣。傥情缘未断,犹冀相见,宜有以信之。”乃破一镜,各执其半。约曰:“他日必以正月望卖于都市,我当在,即以是日访之。”及陈亡,其妻果入越公杨素之家,宠嬖珠厚。德言流离辛苦,仅能至京。遂以正月望访于都市。有苍头卖半镜者,大高其价,人皆笑之。德言直引至其居,予食,具言其故,出半镜以合之。(出《本事诗》)[2]

又见《卷三二八·王志》条:

唐显庆三年,岐州人王志,任益州县令,考满还乡。有女美,未嫁道亡,停县州寺中累月。寺中先有学生停一房,夜初见此女来,妆饰华丽,欲伸缱绻,学生纳之。相知经月,此女赠生一铜镜,巾栉各一。(山出《法苑珠林》)[3]

以铜镜象爱情古已有之,常见的镜铭有“见日之光,长毋相忘”,“常富贵,乐未央;长相思,不相忘”,“君行车,余志悲,久不见,侍前稀”等,除了表达了某种祈愿之外,也是男女情感的外露,从语气上看,当有作为信物的可能,汉乐府诗《羽林郎》申“贻我青铜镜,结我红罗裙”[4]句,镜为杭妆之具,大者置于镜台,小者可随身携带,镜背有钮,可系挂于身,为人私用之室,赠人铜镜,即有传情之意,以此则可明确地断定铜镜在当时所承载的定情作用。杨素条正是“破镜重圆”的由来,王志条则说明以铜镜等物作为爱情的见证至少在唐代也依然风行。我们今天可见的属于典型唐镜的鸾风镜,伯牙弹琴镜,则寓含着“鸾风和鸣”“琴瑟调和”的意味。

3.知兴替:二条,见《卷二三○·苏威》条:

隋仆射苏威有镜殊精好。日月蚀既,镜亦昏黑无所见。威以左右所污,不以为意。他日,月蚀半缺,其镜亦半昏如之,于是始宝藏之。后柜中有声如雷,寻之乃镜声,无何而子夔死。后又有声而威败。其后不知所在。(出长记》)[5]

又见《卷二三二·元祯》条:

唐丞相元祯之镇江夏也,常秋夕登黄鹤楼。遙望其江之湄,有光若残星焉,遂令亲信一人往视之。其人棹小舟,直诣光所,乃钓船中也。询彼渔者,云:“适获一鲤,光则无之。”其人乃携鲤而来。既登楼,公命庖人剖之。腹中得镜二,如钱大,而面相合。背则隐起双龙,虽小而鳞鬣爪角悉具。精巧且泽,常有光耀。公宝之,置卧内巾箱之中。及相国甍,镜亦亡去。(出《三水小牍》)[6]

不论是镜先有声而后主人亡故,还是主人先逝而后镜去,都是为了展现铜镜与其主命运之间的密切联系,这点不禁让人想到唐太宗于魏征逝后所叹“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7]的名言。一人仙去,其身边之物同往,这在古代并不少见,最常提及的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故事;预知某人命运的故事多源于谶纬学说,但在隋唐以前从不见有某物生异象而能提前预知其主人命运者。将太宗哀魏征事与此条并提,只因其中有些形似内容,留一假说而已。

4.祈福愿:一条,见《卷二三一·李守泰》条:

帝幸凝阴殿,并召法善祈镜龙。顷刻间,见殿栋有白气两道,下近镜龙。龙鼻亦有白气,上近梁栋。须臾充满殿庭,遍散城内。甘雨大澍,凡七日而止。秦中大熟。(出《异闻录》)[8]

早期铜镜的纹饰多为抽象的几何图案,所表达的意味很难追寻,至汉代后铜镜风格渐有变化,铭文镜的出现令铜镜能自行表达所蕴藏的意味。汉镜铭以祈愿铭、传情铭、广告铭为主,祈愿无他,唯保长寿、得高官而已。至隋唐时铭文镜基本消失,镜纹变化为具有具体形态的独立物象或有一定故事性的场景,每种物象或场景都有一定的历史背景,祈愿变得非常含蓄,如常见的海兽葡萄镜、石榴镜以葡萄、石榴多“籽”,为祈求多子多福之意,后世演化出的童子镜所表达的求子意感更叫直接,因不属唐代,故不论。

唐代另一种流传甚广的祈愿铜镜是鸾凤衔绶镜和千秋镜,在唐玄宗以后大量铸造,玄宗以自己的生辰为“千秋节”,开元十七年“八月癸亥,上以降诞日,宴百僚于花粤楼下。百僚表请以每年八月五日为千秋节,王公已下献镜及承露囊,天下诸州咸令宴乐,休暇三日,仍编为令,从之”[9]。玄宗作《千秋节赐群臣镜》[10]云:

铸得千秋镜,光生百炼金。分将赐群后,遇象见清心。

台上冰华澈,窗中月影临。更街长缓(寿)带,留意感人深。

每年生辰“赐四品已上金镜、珠囊……”[11]官场亦大开赠镜风气,开创了铜镜铸造业的空前繁盛时期。

5.察忠奸,祛病厄:三条,见《卷二三一·渔人》条:

苏州太湖入松江口。唐贞元中,有渔人载小网。数船共十余人,下网取鱼,一无所获。网中得物,乃是镜而不甚大。渔者忿其无鱼,弃镜于水。移船下网,又得此镜。渔人异之,遂取其镜视之,才七八寸。照形悉见,筋骨脏腑,溃然可恶,其人闷绝而倒,众人大惊。其取镜鉴形者,即时皆倒,呕吐狼藉。其筋骨脏腑,其余一人,不敢取照,即以镜投之水中。良久,扶持倒吐者既醒,遂相与归家,以为妖怪。明日方理网罟,则所得鱼多于常时数倍。其人先有疾者,自此皆愈。询于故老,此镜在江湖,每数百年一出。人亦常见,但不知何精灵之所恃也。(出《原化记》)[12]

又见《卷二三二·浙右渔人》条:

唐李德裕,长庆中,廉问浙右。会有渔人于秦淮垂机网下深处,忽觉力重,异于常时。及敛就水次,卒不获一鳞,但得古铜镜可尺余,光浮于波下。渔人取视之,历历尽见五脏六腑,血萦脉动,竦骇气魄。因腕战而坠。渔人偶话于旁舍,逐闻之于德裕。尽周岁,万计穷索水底,终不复得。(出《松囱录》)[13]

又见《卷四○四·灵光豆》条:

代宗大历中,曰林国献灵光豆龙角钗。因其国有海,东北四方里。国西怪石方数百里,光明澄澈,可鉴人五脏六腑。亦谓之仙人镜。国人有疾,辄照之,使知起于某脏某腑。即自采神草饵之,无不愈焉。(出《杜阳杂编》)[14]

此部分本为两类,但二者功能已经合并,察辨忠奸的作用少有提及,故并作一条。铜镜能照见五脏六腑源自关于秦始皇造“照胆镜”查验左右忠奸与否的记载,后世对铜镜这一匪夷所思的功能所保留的除了有衙门里的“秦镜高悬”四个字,更将其扩大到了医药领域,以镜照人可知病灶所在,再辅以汤药,甚或只需一照,病痛全无。李时珍在其所著《本草纲目》中这样描述镜子治病的功能:

惊痫邪气,小儿诸恶,煮汁和药煮服,文字弥古者佳(藏器)。辟一切邪魅,女人鬼交,飞尸虫毒,催生,及治暴心痛,并火烧淬酒服。百虫入耳鼻中,将镜就敲之,即出(大明)。小儿病气肿硬,煮汁服(时珍)[15]

若将镜捣入汤汁煮服,尚有一定可行性,而言有病照镜即可痊愈,则太过匪夷所思。考察李时珍在此条下所引书目包括《刘根传》《抱朴子》《方龙江录》《西京杂记》《酉阳杂俎》《云仙录》等等,其虚妄缥缈甚矣,无足取信。古者巫医并举,或直言巫即医也,《山海经·海内西经》载:“开明东有巫彭、巫抵、巫阳、巫履、巫凡、巫相……皆操不死之药以距之。”郭璞注:“皆神医也。”[16]此论可知二者之间有密不可分的关系,言巫者“操不死之药”,恐怕只是对救人于垂危之际的讹传或有意渲染而为“长生不老”之说,实不足怪。

6.镇邪恶:四条:见《卷二二九·汉宣帝》条:

宣帝被收,系郡邸狱。臂上犹带史良娣合采婉转丝绳,系身毒国宝镜一枚,大如八铢钱。旧传此镜照见妖魅,得佩之者,为天神所福,故宣帝从危获济。及即大位,每持此镜,感咽移辰。常以琥珀笥盛之,缄以戚里织成。一曰斜纹织成。宣帝崩,不知所在。(出《西京杂记》)[17]

又见《卷四四三·张盍蹋》条:

昔张盍蹋、宁成二人,并出家于蜀云台山石室中,忽有一人,着黄练单衣,葛中,到其前曰:“劳乎道士?”因以镜照之,见是一鹿。遂责问之曰:“汝草中老鹿,何敢诈为人形?”言讫,化成老鹿而走去。(出《抱朴子》)[18]

又见《卷四四三·车甲》条:

陶潜《搜神记》曰:有一士人姓车,是淮南人,天雨,舍中独坐,忽有二年少女来就之。着紫缬襦,立其床前,共语笑。车疑之:天雨如此,女人从外来,而衣服何不沾湿?必是异物。其壁上先挂一铜镜,径数寸。回顾镜中,有二鹿在床前。因将刀斫之,而悉成鹿。一走去,获一枚,以为脯食之。(出《五行记》)[19]

其修道一条,见《卷二三一·陶贞白》条:

梁陶贞白所著《太清经》,一名《剑经》。凡学道术者,皆须有好剑镜随身。又说。干将、莫耶剑,皆以铜铸,非铁也。(出《尚书故实》)[20]

衍生四条,为邪魅所役三条,见《卷二三一·陈仲躬》条:

……井有毒龙……为龙所驱使……至底无别物,唯获古铜镜一枚,阔七寸七分……斯所谓敬元颖也。(出《博异志》)[21]

又见《卷三五九·王献》条:

王献失镜,镜在罂中,罂才数寸,而镜尺余。以问郭璞,曰:“此乃邪魅所为。”使烧车辖以拟镜,镜即出焉。(出《搜神记》)[22]

又见《卷三五九·臧仲英》条:

扶风臧仲英为侍御史,家人作食,有尘垢在焉;炊熟,不知釜处;兵弩自行。火从箧中起,衣尽烧而箧簏如故;儿妇女婢使,一旦尽亡其镜,数日后,从堂下投庭中。言:“还汝镜。”女孙年四岁,亡之,求之不知处,二三日,乃于圍中粪下唬。若此非一。许季山上之曰:“家当有青狗,内中御者名盖喜,与共为之,诚欲绝之。”杀此狗,遣盖喜归乡里,从之遂绝,仲英迁太尉长史鲁相。(出《搜神记》)[23]

可视异物一条,见《卷二三二·陴湖渔者》条:

徐宿之界有陴湖周数百里。两州之莞葪萑苇,迨芰荷之类,赖以资之。唐天佑中,有渔者于网中获铁镜,亦不甚涩,光犹可鉴面,阔六五寸,携以归家。忽有一僧及门,谓渔者曰:“君有异物,可相示乎。”答曰:“无之。”僧曰:“闻君获铁镜,即其物也。”遂出之。僧曰:“君但却将往所得之处照之,看有何睹。”如其言而往照,见湖中无数甲兵。渔者大骇,复沉于水。僧亦失之。耆老相传,湖本陴州沧陷所致,图籍亦无载焉。(原缺出处,明抄本作出《玉堂闲话》)[24]

7.敛葬:三条,见《卷三八九·广川王》条:

……袁盎冢,以瓦为棺椁,器物都无,唯有铜镜一枚。(出《西京杂记》)[25]

又见《卷三九○·秦进崇》条:

周显德乙卯岁,伪连水军使秦进崇,修城,发一古家。棺椁皆腐,得古钱破铜镜数枚。复得一瓶,中更有一瓶,黄质黑文,成隶字云:“一双青乌子,飞来五两头。借问船轻重,寄信到扬州。”其明年,周师伐吴,进崇死之。(出《稽神录》)[26]

又见《卷四○四·三宝村》条:

……其镜皆文迹繁会,有异兽环绕镜鼻,而年代绵邈,形理无缺。乃命磨莹,其清若上水之洁。(出《宣室志》)[27]

以镜敛葬在距今4000年的齐家文化就已出现,商朝妇好墓亦有所见,又历两千余年至于清朝,此风气长盛不衰,且葬式非常稳定,或见于头侧、胸前、手中、足下,或悬于棺盖、棺壁。汉朝棺椁,内壁常绘有天象图形,悬镜于棺顶,留存身侧,或是取其光明而象征日月,或是取其精净以辟邪魅,宋代周密《癸辛杂识续集》下“棺盖悬镜”条载:“今世有大敛而用镜悬之棺盖,以照尸者,往往为取光明破暗之义。”[28]然而回味起来,埃及制木乃伊以存龙体,待其复生,形体朽败无可阻挡,敛镜于内,恐怕也有存其影像,使魂魄无忘其形,助其复生的作用。

8.镜自有异能:三条,见《卷二三○·苏威》条:见前。

又见《卷二三二·扬州贡》条:

扬州旧贡江心镜,五月五日,扬子江所铸也。或言无百炼者,六七十炼则止。易破难成,往往有鸣者。(出《国史补》)[29]

又见《卷二三二·百合花》条:唐元和末,海陵夏侯一庭前生百合花,大如常数倍,异之。因发其下,得臂匣十三重,各匣一镜。至第七者,光不触,照日光环一丈。其余规铜而已。(出《酉阳杂俎》)[30]

傅咸有《镜赋》云:

炽火炉以陶铸,飞采光于天庭,晞日月之光烈,仪厥象乎曜灵。

以上三条基本概括了古人所认为的镜子与生俱来的所有灵性,且并不是所有的镜子都有异征。古人以镜象征日月,因镜可反映日月之光,有的人已经能够认识到镜面如水,对光线具有发射作用,《北堂书钞·镜六十五》“日光照镜光烛乎壁”条引李颙《镜论》云:“日之照镜,光烛乎璧,水对镜相照而已,日为鉴水之族也,光来无渐,孰有往反也。”[31]这段话已经将反射原理说得比较明白了,在当时的条件下,人们无法观测光线的粒子结构,能够做到的就是同态比较并在经验的指导下对光加以运用。然而可知论与不可知论的争议从未停止过,既然有人能以客观的态度对待自然现象,同样也能有人将解释权交诸鬼神,科学条件尚未成熟时,无论何种解释都无可厚非。

同样,镜子的鸣响的原理与钟琴无异,但铸镜中的偏差导致的内部结构发生偏差,使得有的铜镜能够鸣响,有的则不能,道士和民间将铜镜的功能神话后,凡与之相关的特征都被赋予新的神秘意义,将镜鸣与主人的命运相联系起来,则是富于想象力的创造了。与之相仿的还有汉代开始出现的透光镜,这种镜子只有一少部分能够将背纹投射于墙壁,历来被视作神异之事,清朝《金石索》一书中记载了一面唐朝的透光镜,背上铭文写道:“透光宝镜,仙传炼成,八卦阳生,欺邪主正”。汉朝开始出现透光镜,不一定表示汉朝人掌握了此镜的铸造技术,爱英、玉冬在《唐代道教术士最先掌握透光镜的铸造技术》一文探究了透光镜的发明人问题,很有说服力。道士掌握此项技术后称之为仙传秘术,借以愚弄百姓,直到1975年,上海交大、上海博物馆、复旦大学等机构联合试验才揭开了古镜的透光秘密,打破了对透光镜的迷信。

镜从花中生出,在唐以前的各种典籍中都没有类似记载,直至《广记》中方有此一说。唐朝中期方形、葵花形、菱花形、亚字形、荷花形、宝相花形、四方委角花形等各种形制镜子纷繁迭出,镜由花出或为花形镜出现的讹传。

9.《古镜记》:见《卷二三○·王度》条。

以此篇独为一条,是因为该篇与其他各条皆不相同,该铜镜的神异性涵盖了除“象爱情”和“敛葬”外的所有功能,镜中有龙灵居住,能随主偕亡,能察知狐婢,能随日月盈缺变幻光芒,能斗战恶灵,能祛除瘟疫,能阻止风暴,能自行悲鸣,镜背有麒麟、四神、八卦、十二生肖、二十四节气的图形,可透光现影,音响清丽,能聚齐如此之多的特质,即使没有呼风唤雨的神异特质,也是千古难得的宝镜了。《古镜记》全文具有完整的主旨和结构,虽自言根据亲身经历一一记录,但相关事迹在其他篇章中均能找到原型,以旧事作新篇,这是很典型的古小说的创作方法。有根据开篇提到的镜子形制为:

横径八寸,鼻作麒麟蹲伏之象。绕鼻列四方,龟龙凤虎,依方陈布。四方外又设八封,卦外置十二辰位而具畜焉。辰畜之外,又置二十四字,周绕轮廓。文体似隶,点画无缺,而非字书所有也。侯生云:“二十四气之象形。”承日照之,则背上文画,墨入影内,纤毫无失。举而扣之,清音徐引,竟日方绝。(出《古镜记》)[32]

这种镜子称为“四神八卦十二生肖镜”,镜的外区列十二生肖是隋代四神镜的典型特征,王度是隋末唐初人,与此镜的出现年代相符,似可作为《古镜记》为王度所作的旁证。与《太平广记》中其他篇章比较,《古镜记》较为完整的叙事方式、娴熟的写作手法,显示了古小说创作的正在走向成熟,但此文以属于太原王氏的望族为原型叙写其事,便与《广记》其他篇章的手法并无二致,文中大量细节本可再加渲染,作者却简短截说,与元明时代的古典小说尚有明显的差距。

通览以上九条,这部笔记小说总集中所录故事,神异者多,写实者少,不禁让人怀疑如此大量的荒诞之说从何时开始出现,又是什么样的人所作。要考察此说无法辑之太古,汉魏以前的资料现已无从得见,《初学记》《艺文类聚》《白氏六帖》的记载除诗文外,其他记载均可见于《北堂书钞》,故从唐代类书《北堂书钞》的记录情况来看,共有六十五处关于铜镜的记录,可列表统计

由此表可以清晰地看出,唐以前的诗文、经史对镜子的描述基本以事实为基础,剔除重出的部分,关于镜子的记载共有48处,写实类占到了绝大部分,但也并非没有荒诞的内容出现;而方术、谶纬所载10条全为荒诞;志怪小说所载10条,写实多,荒诞少。可知铜镜的作用在当时人眼中基本上仍属于实用器,而到了方士的话语中便发生了身份的彻底改变,志怪小说之类的村言野语不能说没有写实的成分,但其可信程度,着实令人唏嘘。

再看《太平广记》中的二十三条故事,写实者仅有七条,内部比例发生了剧烈的变化,伪语杂谈的数量空前增长,与两汉谶纬学说的风行颇有相似之处。汉唐两朝皆重道教,此风气的形成当与道教的发展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道教以镜为法器,佛教以镜喻佛理,两教的用法大有不同,一入于鄙野,一入于清雅,故二教相争,高下早已自分了。

【注释】

[1]《大平广记》卷二三一《器玩三·唐中宗》北京,中华书局,1961年,第1770页

[2]《大平广记》卷一六六《气义一·杨素》,第1212页。

[3]《太平广记》卷三二八《鬼十三·王志》,第3608页。

[4]韩茂情:《乐府诗集》卷六三《杂曲歌辞三·羽林郎》,中华书局,1998年,第909页。

[5]《太平广记》卷二三○《器玩二·苏威》,第1761页。

[6]《太平广记》卷二三二《器玩四·元祯》第1777页。

[7]《旧唐书》卷七一《魏征传》,中华书局,1983年,第2561页。

[8]《太平广记》卷二三一《器玩三·李守泰》,第1771页。

[9]《旧唐书》卷八《玄宗本纪》,第193页。

[10]《全唐诗》巷三,中华书局,1985年,第32页。

[11]《旧唐书》卷八《玄宗本纪》,第195页。

[12]《太平广记》卷二三一《器玩三·渔人》,第1774页。

[13]《太平广记》卷二三一《器玩三·渔人》,第1774页。

[14]《太平广记》卷四○四《宝五·灵光豆》,第3256页。

[15]李时珍:《本草纲日》(校点本)上册,人民卫生出版社,2004年,第482页。

[16]袁珂:《山海经校译》,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226页。

[17]《太平广记》卷二二九《器玩一·汉宣帝》,第1760页。

[18]《太平广记》卷四四三《畜兽十·张盍蹋》,第3624页。

[19]《太平广记》卷四四三《畜兽十·车甲》,第3625页。

[20]《太平广记》卷二三一《器玩三·陶贞白》,第1769页。

[21]《太平广记》卷二三一《器玩三·陈仲躬》,第1772页。

[22]《太平广记》巷三五九《妖怪一·王献》,第2847页。

[23]《太平广记》卷三五九《妖怪一·臧仲英》,第2841页。

[24]《太平广记》卷二三二《器玩四·陴湖渔者》,第1780页。

[25]《太平广记》卷三八九《冢墓一·广川王》,第3100页。

[26]《太平广记》卷三九○《冢墓二·秦进崇》,第3122页。

[27]《太平广记》卷四○四《宝五·三宝村》,第3259页。

[28]周密:《癸辛杂识续集》,吴企明点校,中华书局,1997年,第202页。

[29]《太平广记》卷二三二《器玩四·扬州贡》,第1776页。

[30]《太平广记》卷二三二《器玩四·百合花》,第1777页。

[31]虞世南:《化北堂书钞》卷一三六《镜六十五》北京学苑出版社,1998年,第395页。

[32]《太平广记》卷二三○《器玩二·王度》,第176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