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诸君厌恶死亡,并力图回避它,可是谁也回避不了死亡。死神的阴影总是在人们的身边徘徊,它半眯着那双邪恶的眼睛时刻窥视着,一有机会便会毫不留情地将生命一把攫去,而从不问该生命是伟大或渺小,高尚或卑鄙。生命是那么的短暂,生活是那么的美好,以至“恋世”成了人类集体无意识的一种情结。
这一矛盾的存在,使人类对死亡开始有所认知,并与死亡抗争,以便征服死亡,使生命进入“永恒”的状态。这是人类对自我、人生、生命的最早反思,死亡文化得以产生,它的观念形态即死亡哲学最早是以“灵魂不死”学说为其表现的。死亡文化的诞生,标志着人类的自我意识不仅已将自己和自然界区分开来,而且还将自己的生存状态和死亡状态区分开来,人类由此从精神上提升到了“人”的境界,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人”。
本书是从如下思路理解死亡文化的:人们的每一活动中都包含着一类文化(观点),而全部的社会活动无非是两大类,即生存活动和死亡活动:前者是围绕生存而展开的活动,如婴儿出世、祝寿、学习、工作、交友等;后者是围绕死亡事件而展开的活动,如殡葬、祭祀等。它们都各自形成一种文化。
死亡文化就是一个社会围绕死亡事件而建立的文化(认知)体系,它分为三类形态,即死亡的观念形态、操作形态和实物形态。死亡的观念形态指对于死亡的看法,亦即所谓“死亡哲学”。其意义在于帮助人们理解死亡,给人们的生存提供一个无穷欢乐的精神支点,所谓“生得其益,死得其所”。死亡的操作形态即办丧事、祭祀等活动。实物形态则是丧事和祭祀中所产生的各类物品,如棺椁、墓、碑铭、纸钱、祖庙等。实物形态和操作形态统称为“殡葬”,这一过程所形成的文化称为“殡葬文化”。显然,殡葬文化是死亡文化更感性的部分,并受死亡观念形态即死亡哲学的影响和支配。
至此,我对本书名作如下说明:本书原名为《死亡文化学》。但笔者在1997年6月赴北京参加全国第三次殡葬工作会议时,猛然发现中国殡葬行业的同仁均难以接受该书名,而他们又构成本书的第一读者群,故只好改名为《殡葬文化学》。
关于本书的结构,上卷为“死亡文化概论”,即是对历史上有重大影响的死亡哲学(观)以及决定各民族各时代殡葬的基本样态的诸社会原因作一般性理论讨论。它又分为五部分内容:
首先,讨论了“文化”,其中有关“死亡文化”的讨论,指出死亡文化是整个社会文化的一个有机部分,而殡葬文化又构成死亡文化的一部分。为此,从哲学上追溯人类思维的逻辑结构及其展开,并通过原始社会的殡葬情况说明了殡葬和社会生存的关联。这一延伸性讨论为全书建立了一个理论出发点(第一至三章)。
其次,讨论了各时代有代表性的生死观,通过不同时期那些思想家们的精辟论述,我们看到了人类思想的闪光点。本人尤其赞成儒家极具阳刚之气的“入世主义”的人生观,故着重讨论了儒家的生死观(第四至七章)。
第三,回顾了20世纪“人类文化学”认真研究死亡问题以来的成果和现状,笔者提出了对“个体死亡的意义”和“死亡文化的本质”的理解,并指出,一切死亡文化的“本质”在于“超越死亡”(第八章)。
第四,讨论了影响殡葬的“六大社会要素”,它大体上可以使我们“读懂”殡葬活动为什么会办成你看到的那个样态,并给我们“观察”殡葬活动时提供一些观察点(第九章)。
最后,将对死亡文化及殡葬文化的观察提升到一个更高的思维俯视点,即从文明的高度和统一的社会文化的观点看待殡葬,并比较了中西方死亡文化之差异(第十章)。
第二、第九、第十章尤为笔者深思熟虑之结果,为全书的精华所在。
下卷为“死亡文化专论”,它以中国历史为主要对象,对传统的殡葬操作程序及殡葬实物作专题性讨论,也就是将上卷的理论结论用于此处作个别的文化说明。下卷对中国古代的经、史和杂记小说作了大量的引证,夹叙夹议,多一家之言,旨在“观今鉴古”。通过这一讨论发掘优秀的中国传统文化,尤其是儒家文化,以鼓中华民族的阳刚之气,以饱满的热情走向21世纪。第二十三章第六节“关于中国殡葬改革的设想”中,笔者提出应当重建子女为父母“居丧”的制度,并以国家法令或礼制的形式固定下来。所谓弘扬儒家文化,已是由口号提倡到进入实际操作的时候了。梁漱溟先生倡导“复兴”儒学已近80年了,却没有实际操作,如此下去,一切口号都将成为空谈。
死亡文化是生者所建立,是生者依照自己对生命、死亡的理解所建立,因而,死亡文化实际上是一种特殊形态的生存文化。围绕死亡事件而展开的活动涉及生者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诸如经济、政治、意识形态、社会心理、民风民俗,人情世故和礼尚往来等,因而死亡文化是一个大体系,而在中国古代殡葬被作为国家进行社会治理的一个重要杠杆。
本书着重探讨了中国古代社会形成“隆丧厚葬”传统的诸多社会原因,中国古代殡葬文化的特征,以及它和社会治理的关系。自然,本书绝非囿于讨论死亡及殡葬观,更广意义上,旨在通过殡葬这一社会风俗以说明人性、人类的生存和社会的治理等方面的问题。所谓“经世致用”之学,斯之谓也。殡葬行业历来是社会的一个窗口、一面镜子,通过它,我们可以感受到一个时代的脉搏,窥见一个民族的兴衰。
本书对中国少数民族的殡葬习俗未做专门介绍,因为这方面的资料尤为繁杂,过多地引述会使本书成为民俗学资料汇编,失去“文化学”的本来意义,而这些资料的真实性又难以确证。
本书也未涉及国外殡葬情况,它们还是留给专门的著作去讨论。
自杀是一种文明病,也未进入本书的讨论范围。自杀更多地属于“死亡学”的范畴,这方面社会学界已有专著。
本人治学素求实严谨,厌漂浮之言,所言务求有所本所思,此书堪为本人治学多年的扛鼎之作。吾不敏,虽殚精竭虑,仍难免挂一漏万,多一孔之见,诚望大方之家指正焉。
本书上、下卷分别由刘伏海教授、扬金鑫教授审稿,并提出了许多宝贵意见,他们分别是我在大学时欧洲哲学史和中国哲学史的老师。对此亦谨表谢意!若书中有误,仍当由笔者本人负责。
是为序。
王夫子 谨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