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代“堂、室”中的方位观
周代贵族(天子、诸侯、公卿、大夫、士)的房子一般都是堂室结构,即“前堂后室”,并对堂、室中的各位置有尊卑规定。具体见图17-2。
图17-2 周代“堂、室”中的方位观
堂和室共房基,同一个屋顶。堂在前,近方形;室在后,为长形。堂大于室,通常称堂上、室内。堂室之间有一堵墙,左边有窗(牖),右边有室门(户),进室须通过此门,所谓“登堂入室”。室是君主及其家族饮食居住之处,故后世曰“寝室”。堂的南边临院落无墙,堂上不住人,为贵族们议事、行礼、交际的场所,较大。堂的中间有两个大楹柱(“”),作支撑堂顶的横梁之用。后世帝王的殿堂大体源于此,不过朝南的一边多建有门[3]。
历来学者对古代的方位尊卑都进行过研究。清朝凌廷堪《礼经释例》文最后精练地概括为:“室中以东向为尊,堂上以南向为尊。”其他方位则据此推衍而出。
1.先看堂上。“南向为尊”即面对南方为最尊贵的位置,后世帝王有“南面称孤”之说。右边(即东边)其次,左边(即西边)再次,北面(即南边朝北)最卑。古人尚右,君王南面为最尊;右边又高于左边。要注意:右边是指面对着君主时的右边,在君主时则为左边。大臣们朝拜,一般是面向北,按官位高低从东往西排列,即从右往左排列,官位高的在右官位低的在左。《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说赵王“以相如功大,拜为上卿,位在廉颇之右”。又《刘敬叔孙通列传》:“功臣、列侯、诸将军、军吏以次陈西方,东向;文官丞相以下陈东方,西向。”此时,文武官员均属北面,故东边位尊于西边位。汉高祖封侯时便以萧何为第一,这里将文官排在武官之上,均有重文抑武的意思;此即古代的“尚右”,故成语有“无出其右”以形容档次最高。面朝北为卑位,故战败为“败北”,成语有“北面称臣”。《礼礼·檀弓上》:“曾子北面而吊焉。”此时曾子面朝北居于宾位而吊丧,使死者(或逝者家人)北首,即居于面朝南之尊位。由于中国民间的房屋多朝南,故此吊丧之方位习俗为后世沿用。
2.再看室内。《史记·项羽本纪》中描述鸿门宴场景时,“项王、项伯东向坐,亚父南向坐,沛公(刘邦)北向坐,张良西侍。”按照室内“东向为尊”的原则,项羽于此最尊,他自居于最尊之位;项伯是其叔父,也与项羽平坐;范增是项羽最重要的谋士,居其次;刘邦再次,张良最卑,故“侍”(陪侍)。具体见图17-4。
图17-4 鸿门宴的座次
1、2为项羽和项伯,3为范增,4为刘邦,5为张良。这是公然藐视刘邦,将他视为一个下属,连平等的宾客都不是。如果项羽将刘邦当作一位重要宾客来招待,理应将东向的2位让予刘邦才是。司马迁不惜笔墨地描写各人的座次,意在突出项羽的骄傲自大。这样一来,鸿门宴的场面便一目了然了。王充《论衡·四讳》:“夫西方,长老之地,尊者之位也。尊老在西,卑幼在东。”由于以西位为尊,故当时人禁忌向西边扩充房屋,《风俗通义·佚文》:“宅不西益。俗说西者为上,上益宅者,妨家长也。”即西益宅妨碍父母家长。
由于在室内西向是重要位置,故常作宾位,称“西宾”,或“西席”。旧时又常用为对师、宾的敬称。唐朝柳宗元《赠刘连州》诗:“若道柳家无子弟,往年何事乞西宾。”清朝梁章钜《称谓录》卷八:“汉明帝尊桓荣以师礼,上(皇帝)幸太常府,令(桓)荣坐东面,设几。故师曰‘西席’。”《红楼梦》第二回:“知他正要请一西席,教训女儿。”邹韬奋《经历·附录·母亲》:“母亲却得非请一位西席老夫子总教不好,所以家里虽一贫如洗,情愿节衣缩食,把省下的钱请一位老夫子。”
日常生活中,人们多处于室内(或类似室的场合),正式在堂中的礼仪活动不多,故“东向为尊”对后世影响颇大,史籍中多有记载。如《史记·淮阴侯列传》:韩信俘李左车,请他东向坐,施礼以求教。又《周勃世家》:周勃不好文学,每召诸生文士,自居东向的座位,大大咧咧地与他们谈话。又《武安侯列传》:田蚡“尝召客饮,坐其兄盖侯南向,自坐东向”,即让兄居于仅次于自己的下位。他认为自己是丞相,不可因哥哥而申私敬,屈丞相之尊。
大体上,堂上或室内,只要确定最尊位,然后面对最尊位的右边则为次尊,其左边为再次尊,对面为最卑。比如,若面西,北边(即右)为尊;若面北,则东边(即右)为尊。越位是一桩严重的“失礼”行为,会受到严厉的惩罚。《仪礼·聘礼》等篇章中大量谈到了方位尊卑,因太烦而不述。后世,民间多继承了堂上“面南为尊”之方位观,对于室内方位之礼则多不甚了,如民间办红白喜时坐桌位便是如此:民间的堂屋面对南边,最北的位置(面朝南)为最尊位,俗称“坐上头”;面对上头的右边为次尊,左边再次;下边为陪客位,俗称“坐下头”。
上述堂上和室内的尊卑位次的起源之最初原因,尚未见有考证者。吾猜测,大约与夏、殷商人的方位观和周人的方位观的差别相关。夏人兴盛于今河南洛阳一带,殷商人称雄于今河南安阳一带,此地均正宗的“中原”地区,南方又是温暖之方向,房屋都是朝南而建的,他们“以南向为尊”是很自然的。而周人自西边来,东方是太阳升起之处,殷商人已在那里建立了发展水平更高的文明,那里是华夏文明的重心、中心所在,对周人无疑有强烈的吸引力(周人还可能觉得自己像“乡巴佬”)。他们志在向东方发展,希望能夺取华夏文明的领导权。同时,他们对中国地势的西高东低比正宗的中原居民必然有更清楚的认识,因而很可能形成“以东向为尊”的方位观。比如,资料显示:秦始皇陵园坐西向东,东门相当于帝王陵园的神道,与秦国先王如秦庄襄王、秦孝文王、秦昭王等陵墓方向相同。这自然从直观上表现了秦民雄视东方的英勇气概;但从更深层次上,则是继承了周人更早便已定型的“以东向为尊”的方位观。秦人占据的渭河平原乃是周人从前的发祥地。
同时,周礼方位中,堂前也以居西边东向为尊,如“西阶”,指堂前西台阶,示尊礼之位。《礼记·曲礼上》:“主人就东阶,客就西阶。客若降等,则就主人之阶。”《资治通鉴·周赧王五十八年》:“赵王扫除自迎,执主人之礼,引公子就西阶。”即是说,主人将客人让于西边台阶上,自己立于东边、面对西边,以示尊敬客人;若客人地位低于自己则无须让。这也可视为受周人方位观的影响,周初大肆分封同姓诸侯,自然就将自己的方位观带到各封国内去了。
周人取殷商而立时,很可能将殷商的“尊南”文化和自己从前的“尊东”文化结合起来了。尤其是周室东迁洛阳后,这一“东向为尊”的方位观在中原会变得不方便。比如,孔子说:“夏人殡于东阶,周人(殡)于西阶,殷人(殡)于两柱之间。予始殷人也。”(《史记·孔子世家》)这表明,周人殡死者于西阶,是尊东向之西位;而殷商人则“殡于两柱之间”,这确实更方便,也为后世所继承。孔子时代周人便已接受居中而殡了,如《淮南子·要略》:周文王死,“治三年之丧,殡文王于两楹(柱)之间”。这可视为殷商文化对周礼文化影响的一例。夏人殡于东阶大约与夏人对于太阳东升西落的认识相关。
周人征服殷商后,无疑对殷商文化采取过毁灭性措施,而殷商人由于被征服,也可能产生了自卑感,任其一些文化散失,但殷商文化在很多方面又确实先进,因而其中的相当部分便为周人接受,成为“周礼”的一部分。孔子时,乃至司马迁仍看到过殷商早期的许多原始资料。《论语》孔子说:“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司马迁为太史令时还参阅过“石室、金匮之书”,这是西汉国家藏书之处(《史记·太史公自序》),但由于历次战乱、火灾,剩下的不多的原始资料也逐渐佚失,后人就愈益弄不清楚了。
周礼,病重,头要朝东。《礼记·丧大记》:“疾病……寝东首于北牖下。”即以头朝向东方。孔颖达疏:“以东方生长,故东首乡(向)生气。”平时,古人卧榻一般设在南窗的西面,而“病者常居北牖下”。
可见,古人对方位非常讲究,也非常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