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虚伪化
居丧守制直接针对人欲,27个月之中不能过世俗享乐生活,这无疑十分难受。但在中国这样一个孝文化十分盛行、宗法势力极强大及以自然经济占统治地位的农业社会中,(孝)名声已成为每一个企望步入上流社会并立足于其中的人的一笔无形的资产,有孝名的人可以受人尊敬,可以做官发财,因而一些人不忍舍弃,个人即便不愿意也绝不敢公开反对。这时,追求享受和追求社会名声成为熊掌和鱼“二者不可得兼”。因而,狡猾的人性便以虚伪对待之,使居丧守制成为虚文,并给儒家孝文化抹黑。
就在士林居丧守制非常盛行的东汉,陈蕃为乐安(今山东博兴、高青一带)太守,按当时官场惯例,四处寻访高洁知名之士。“民有赵宣葬亲而不闭埏隧(墓道),因居其中,行服二十余年,乡邑称孝,州郡数礼请之。郡内以荐蕃,蕃与相见,问及妻子,而宣五子皆服中所生。蕃大怒:‘圣人制礼,贤者俯就(做起来很自然),不肖者企及(装模作样地做)。且祭不欲数(过频繁),以其易黩(亵渎)故也。况乃寝宿冢藏,而孕育其中,逛时惑众,诬污鬼神乎?’遂致其罪。”(《后汉书》卷五十六)这是中国居丧守制史上一桩骇人听闻的作伪案。
《红楼梦》第六十三回,贾敬炼丹求仙,误吞丹而死,其子贾珍、(孙)贾蓉从外赶回奔丧,先入贾敬停柩的铁槛寺,“那时已是四更天气,坐更的闻知,忙喝起众人来。贾珍下了马,和贾蓉放声大哭,从大门外便跪爬进来,至棺前稽颡泣血,直哭到天亮喉咙都哑了方住。”贾珍打发贾蓉先回家中料理停灵之事,贾蓉得知和自己年龄相仿的两位姨娘已来府中,“巴不得一声儿,先骑马飞跑至家”。一进门,便和两位小姨娘调情,打情骂俏,嘻嘻哈哈,动手动脚,毫无哀容可言。“贾蓉又和二姨抢砂仁吃,尤二姐嚼了一嘴渣子,吐了他一脸。贾蓉用舌头都舔着吃了。众丫头看不过……贾蓉撇下他姨娘,便抱着丫头们亲嘴……”迎灵柩回府时,“是日,丧仪昆耀,宾客如云,自铁槛寺至宁府,夹路看的何止数万人。内中有叹的,也有羡慕的,又有一等半瓶醋的读书人,说是‘丧礼与其奢易莫若俭戚’的,一路纷纷议论不一。至未申时方到,将灵柩停放在正堂之内。供奠举哀已毕,亲友渐次散回,只剩族中人分理迎宾送客等事。近亲只有邢大舅等未去。贾珍贾蓉此时为礼法所拘,不免在灵旁藉草枕块,恨苦居丧。人散后,仍乘空寻他小姨子们厮混。”这父子俩与这位二姨都有一手,而且彼此似也心照不宣。这时描写的是贾珍两父子在丧事操办中无法无天的荒淫行为,按明清礼法,这是最严重的“不孝”罪行;至于三年之丧就更是无从谈起了。如此“诗礼簪缨之族”的显赫之家也不愿为礼法所拘,因而居丧守制也就在实践中遭严重破坏了。
《儒林外史》第四回,范进中举后不久,母丧。居丧中,他听了乡绅张静斋撺掇,脱下孝服,跟着张静斋到汤知县那里去打秋风,在餐桌上,荤酒照吃不误,毫无哀戚斋戒之状。
《儒林外史》第七回,荀玫中进士后做了工部员外郎,正逢三年一次的官员“考选”(考核)在即,合格者就可以升官。恰又逢母丧,怕居丧误了升官,便与同科进士王惠殿商议,欲匿丧不报,但终有风险,不敢为。身为士人“师表”的周司业、范通政(范进)也居然赞成荀玫不守制,并自愿作“保举”上报礼部,替他争取“夺情”。经过一番活动,找门路,结果:“官小,与夺情之例不合。这夺情,须是宰辅或九卿班上的官,倒是外官在边疆重地的亦可。若工部员外(郎)是个闲曹,不便保举夺情。”荀玫无计可施,“只得递呈丁忧”,回家办母丧做“孝子”去了。
官吏、士人,天下行为之表。他们若口称圣贤文章,行的却是尽情奢侈享受,就为一个时代风俗的颓废起了先行作用。由于对肉欲享受不可遏制的渴求,由于人性的虚伪,就总是要将哪怕是最美好的事物推到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