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名士”厌世主义的生死观
东汉自公元184年黄巾大起义,从此天下分崩,至7世纪20年代才真正稳定,历时400余年。这一时期,知识阶层中“悲观厌世”颇为横行,它影响到了整个社会的人生观。所谓厌世主义(pessimism),指视生存为痛苦、毫无意义,认为生不如死的一种人生观。当然,它更多的是一种生存情绪而非系统的理论。作为一个社会言,表现为“打不起精神”,少阳刚之气。厌世主义导致了纵欲主义、及时行乐乃至醉世梦死。
王治心《中国宗教思想史大纲》第四章《魏晋南北朝时的宗教思想》对这一时期的思想动态、士大夫人生观有简单而深刻的描写。在讨论魏晋时期的“厌世思想”时,他追溯到西汉初的贾谊:
最初如贾谊的自伤,所著《吊屈原赋》《鹏鸟赋》,与屈原之《离骚》有同样的忧思,故司马迁曾以屈、贾同传。汉代的辞赋文学,大半受《离骚》的影响……其余辞赋家的作品,颇多借文章以泄其胸中悲愤,有悲观厌世的倾向。
继此而导致汉代思想于厌世之境者,厥惟建安文学,实总两汉的菁英(即精英),开六朝的先路,当时影响最大的,先要推到曹氏父子。以一世之雄的曹操,亦有“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之叹;聪颖如曹植,往往借《愁妇思》而发哀辞。至于七子之伦,大都悲凉哀怨,以写其胸怀,而渐启六朝颓废的思想。其次则为正始(曹魏年号,240~249年,此时已是司马氏擅权)中的王弼、何晏,始明倡老庄之学,王弼注《老子》《周易》,何晏作《道德论》,都足燃老庄学说的死灰。当世竞慕其风,前有“四聪”“八达”的同调,后有“竹林七贤”的扬波,延及六朝,风气为变。之二人者(指王弼、何晏),实为厌世思想的向导。
即是说,士人中的这一情绪影响了整个社会风气。该书系大纲性质,大约是老先生的授课教案,均未展开[1]。
这一时期,社会动荡,战乱频仍,老庄道家和佛教思想成为主流,儒家被冷落。士大夫面对天下分崩、政治黑暗而无可奈何,由悲愤,伤感,到淡泊名利,清谈聊以自慰和避祸,遁入了心灵的寂静,自我“解放”。它造成一种社会风气,几使上自王公,下至士庶,莫不趋向到消极厌世的世界。统治阶级中则骄奢淫逸,纵欲主义泛滥,争权夺利,频繁地改朝换代。
人类的心灵深处蕴含着一种深沉的哀伤情绪。它与精力的衰退相联系,遇气候适宜就要发作为厌世情绪。如个人怀才不遇、生活或事业受挫等。一旦这一情绪成为普遍性,就会发展为整个社会的厌世主义。
在思想领域,它首先与儒家学说走向反面相关。汉代自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前后达350年,儒家学说愈益走向反面,即虚伪化、烦琐化。士人以儒学作为猎取利禄功名的工具,自己并未准备照着做;研究儒学之末流者则考证越来越烦琐,“说五字之文,至于两三万言,幼童而守一艺,白首而后能言;安其所习,毁所不见”(《汉书·艺文志·六艺序》)。两汉儒学的几百年最后走向反面,由此形成一种虚浮风气,培养了一批寻章摘句、下笔千万言而治国安邦无一能的所谓“竖儒”。《三国演义》中诸葛亮赴东吴舌战群儒的场面,便以小说形式反映了这一情况,它表明了罗贯中对这一段历史的理解。人们对儒学失去了信心、信赖,又失去新鲜感,转而寻找合口味的新理论。
其次,是社会的分崩离析。东汉桓、灵二帝以来,政治愈益黑暗,“当时的社会,无非饰伪欺诈,已经到了无法补救的地步”(王治心《中国宗教思想史大纲》,东方出版社,1996,第93页)。184年黄巾起义,接着诸侯割据;西晋后,天下分崩,“五胡乱华”,东晋偏居江南,中原成为战场。知识阶层普遍感到“无力回天”,又无可奈何。这些都是魏晋南北朝厌世主义的外部条件。“南朝承西晋风气,鄙弃儒术,主张放任清谈之风,犹未息;以退隐为务,以旷达为高,流连佛、道,不问世务,养成柔靡之民风,无力复偏安之局。”佛教正是获得了这一土壤得到大肆传播的。
王治心书说,在南方风气颓废之同时,北方反而崇尚儒学,“儒术因以大兴,彬彬文学之盛,反较南朝为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