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化阿哈特拉山卡约文化墓地初探
循化阿哈特拉山卡约文化墓地初探
许新国(青海省文物考古研究所)
阿哈特拉山坐落在青海省循化撒拉族自治县街子公社托隆都村的南端。“阿哈特拉”系撒拉语“白土”之意。1980年4月,省文物考古队前往该地区进行考古调查时,在该山山顶发现了一片青铜时代古文化的墓地,同年6至11月对该墓地进行了正式发掘。
循化撒拉族自治县位于青海东部。县东靠近甘肃省的临夏,两县县城相距约40公里;县北与本省民和、化隆两县为邻;其西、南两面与黄南藏族自治州的尖扎、同仁两县相接。循化县地处青藏高原东端,平均海拔约3000米。黄河蜿蜒流经本县北部,向东经积石峡进入甘肃,托隆都村东距县城约5.5公里,位于黄河南岸,墓地坐落在村南阿哈特拉山上,阿哈特拉山(以下简称“阿山”)北距黄河1.5公里,距托隆都村1公里,这一带的黄河沿岸基本属于第一阶地。两岸台地以南、以北群山起伏,而台地本身较平坦。宽阔的黄河和山间流下的泉水为这片颇为平坦广阔的台地提供了丰富的水源。据初步调查,不少古代遗址就分布在黄河沿岸的第一阶地,而古代墓葬则多坐落在群山之巅或山脚下的小山包上。阿山墓地就是这样的。
这次发掘的面积约8840平方米(最长处60米,最窄处8米),几乎包括了整个山顶。墓地南高北低,平面呈不规则窄长条状。在这一范围内,共清理青铜时代墓葬217座。出土文物万件以上。
墓葬大多数采用圆角长方形竖穴形制,均有木棺葬具,木棺采用榫卯结构,一般均轮廓清晰,保存完好,用1~4块木板拼接,平面形状呈椭圆、井形和梯形,随葬品比较丰富的墓均有棺盖板和底板。一部分墓葬则未见底板和盖板。墓葬一般都具有熟土二层台,台面略与棺板等高,在二层台上放置羊角、卵石和葬品。一般长2.6米、宽1.4米、深1.5米左右,合葬墓均稍长和稍宽,大部分墓葬陶器均放置在骨架脚部,一部分墓葬有脚坑,坑内放置随葬品,墓室方向均为南北向。
葬式较为复杂,有仰身直肢葬,其中包括男性合葬、女性合葬、男女合葬、母子合葬、家庭合葬和单人葬等;二次葬和迁葬极为普遍,有的是一堆乱骨,散见墓室各处,有的身首异处、肢体不全,迁葬墓中完全没有骨架和随葬品的空墓也有一定数量。二次葬中也存在单人葬、男女合葬、家庭合葬等不同情况。值得注意的是,在《阿山》墓葬中还出现了多组殉葬。其中有殉人头的,有人骨架与随葬品同置于熟土二层台上的,有的人架侧身屈肢置于墓主人的脚部。出现殉葬的墓,墓主人多为男性,都有大量的随葬品附葬,在棺板上和二层台上放置大量的羊角作为财富的象征。
随葬品中,陶器以夹砂粗红陶为主,夹细砂和灰陶为辅,在陶器中普遍羼有碎陶末。彩陶有相当数量,在器表和口颈内部多施一层红褐色陶衣,器底较小,内凹成圈足。陶器种类较多,若按用途分类,可以粗略地分为饮器、水器,食器、明器、酒器、盛器等。但是,有些器类一器多用,有些器类的用途至今尚不清楚,因此我们主要按器型分类,大致可将阿山陶器群分为堆纹口沿罐、小口双耳罐、大口双耳罐、单耳杯、明器、直口壶、球腹罐、双大耳罐等十一类。其特征和用途如下:
堆纹口沿罐:体略呈壶状,腹部多饰有绳纹,其主要特征是器物口部饰一周锯齿状附加堆纹。这类罐器底或腹部往往被烟火熏黑,罐内或出有粮食,所以应作为饮器使用。
小口双耳罐:略与双耳罐、堆纹口沿罐同,但口沿部分附有双耳。其特征是,一般在泥胎外做出一层灰色陶衣,器口较小。这类罐多数不出任何东西,仅一件出有粮食。从制作特点口径较小看,应是装水的器皿。
大口双耳罐:体略呈盆状,器表多施彩绘,其特征是双小耳,大口径。罐内多盛有兽骨,少数还放有粮食。因此,它主要是用来盛肉类食物的。
腹耳壶:腹部较大,口相对小,其特征是腹部装有一对小耳,这类器物绝大多数不出任何东西,极个别发现有粮食,从上述现象和制作特点看,应是储水之器。
陶瓮:可分大口、小口两种,二者体形都比较大,有的腹部或口部装一对小耳。小口瓮多装有粮食、兽骨。大口瓮数量较少,未见出东西,它多埋在墓的一侧,从上述现象和制作特点看,陶瓮应是储备粮食或肉类的器皿。
双耳罐:器形与小口双耳罐相仿,但多为细泥质,并施彩绘,制作比较精细。这类罐出土不多,里面也未见任何东西,值得注意的是,它在随葬器组合中往往取代小口双耳罐的位置,可以推测,它是作为水器和酒器使用的。
双大耳罐:体较瘦长,长颈,多通体彩绘,制作较精细。其特征,颈部有双大耳,这类器往往不出任何东西,极个别装有粮食。从制作特点看,它主要用于装水、酒一类的东西。
双大耳灰陶罐:这类罐与双大耳罐共出,除陶质与小口双耳罐(泥质灰陶皮)相同外,其余与双大耳罐基本相同,估计也是水器。
明器:形态往往仿实用器,器型有大口双耳罐、小口双耳罐、腹耳壶等。体形较小,无实用价值,应是专供随葬用的。
直颈壶:体瘦长,无耳,颈部间或饰以乳丁纹,突出特点是,颈部较直。这种壶出土不多,壶内也未见任何遗迹,估计可能用于装水、酒一类的东西。
单耳杯:器形较小,单耳,估计为饮水、饮酒之器。
球腹罐:小口,双耳,腹部装有盲耳,器表多绘有彩色图案。其特征是腹部呈球状。器内空无长物,用途不详。
以上将阿山陶器的主要器形进行了分类、定名,并对各类器物的用途进行了初步研究。限于材料,有些器物用途只能推测,有些器物用途不详,这都有待于今后的不断发掘和更深一步的研究。
阿山陶器除素面外,还有彩绘,绳纹、划纹、附加堆纹等。
绳纹:多竖行,斜行或交错排列。线条一般较浅,较细。该纹饰多饰于堆纹口沿罐的腹部。
划纹:可分为四种,双线或三线波折纹、连勾纹、连续三角纹和刻画符号。连勾纹、连续三角纹多饰在小口双耳罐的颈部,双线或三线波折纹仅见于小口双耳罐的腹部,刻画符号见于小口双耳罐。
附加堆纹:可分为锯齿、窄带、乳丁和小纽四种。锯齿纹,多饰于堆纹口沿罐的口部。窄带,与锯齿纹略同。鸡冠状小纽,见于堆纹口沿罐和球腹罐。乳丁纹多饰于直颈壶颈部,也见于个别堆纹口沿罐和小口双耳罐。
彩绘:大都为黑彩,施彩方式。有三种类型,一种是在抹平或磨光的器表直接绘彩;一种是先涂上一层红色、紫色或橙黄色陶衣,然后再绘彩;另一种仅施陶衣(多为红色)不绘彩。彩绘的图案主要有:多线三角纹,多施于大口双耳罐腹部、颈部或腹耳壶颈部;网格纹多绘于大口双耳罐,腹耳壶的腹、颈部;连续三角纹和勿字纹较为普遍。动物纹极为丰富,计有大角羊、绵羊、大角鹿、鱼、虾、蛙、羊头、蛇等纹样,其动物形象或静止,或奔驰,跃然器表。这种纹饰主要见于大口双耳罐、双大耳罐的腹部、耳部。植物纹为草本植物,一般饰于大口双耳罐、腹耳壶的腹部,少数见于耳部。此外,还有彩绘符号、波折纹、平行线纹、双线连续回纹、菱纹、涡形纹、S纹等等。
彩陶作为一种造型艺术,总是反映当时的生活和社会存在的,当时的社会基本单位是氏族和部落,若干部落有时又结成亲属部落或军事联盟,从而组成大大小小的族群共同体。一定的族群共同体往往有一定的信仰、风俗和艺术风格,当陶工们在制造彩陶时,不免会自觉或不自觉地把这种信仰、风俗和艺术风格体现在自己的作品之中。因此,一定的陶器花纹,特别是某些特殊的传统花纹,反过来又可作为区分考古学文化和反映族群共同体的重要标志,这就是我们着重叙述陶器及其纹饰的原因。
此外,石器有臼、刀、斧、砺石等,骨器有针、纺轮、管、镞、锥、刀等;铜器有钺、戈、凿、铃、镞、甲袍、镜等;装饰品有石珠、玛瑙珠、绿松石珠、鹿牙饰、獐牙饰、铜连珠饰等。此外,还出有大量的真贝、骨贝和石贝。
根据阿山墓地的文化内涵,我们判定其文化性质应属于卡约文化范畴。
自从1923年瑞典学者安特生在青海省湟中县卡约村发现卡约文化以来,迄今已近60年了。其间,人们对卡约文化的认识经历了一个不断深化的过程。但对于它的文化面貌认识得很不清楚,例如最初安特生发掘了9座卡约文化墓葬,只发现单色陶器和少量的马鞍形口陶器,就把它们归入寺洼文化期。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青海省文管会在湟水流域及大通河流域进行普查,发现了一百多处遗址,对青海的古文化遗存(包括卡约文化)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
1958年,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为配合兰青铁路的建设,在湟水流域进行考古调查,在西宁古城台和朱家寨发现了卡约文化墓葬和彩陶,从而纠正了安氏的错误,把卡约文化从寺洼期中分化出来,列为一种单独的文化遗存。
其后,青海省文管会、青海省文物考古队经过多年的调查和发掘,进一步弄清了卡约文化的分布范围和文化内涵,认定它是青海省东部地区极为发达的一种青铜时代文化遗存,其分布范围,分别以湟水中上游和黄河上游青海段为中心。东到黄河沿岸的循化、化隆等县,边缘可及甘肃永靖县;西至海南藏族自治州的西部地区;南达黄南藏族自治州的隆务河流域;北入海北藏族自治州。在这样大的范围内,就目前所知的文化遗存达300余处,特别重要的是青海省文物考古队近年在大通县后子河公社上孙家寨村,湟中县卡约村,下西河村(当年安特生所到之地),循化县街子公社托隆都村的阿哈特拉等地发掘了近两千座墓葬。
这些墓葬反映的主要问题是:
1.关于卡约文化的来源。甘青地区的原始文化,自大地湾文化后,经过了相当于半坡和庙底沟的阶段,又经历了马家窑、半山、马厂这几个阶段而到达了齐家、火烧沟阶段,齐家文化的分布范围,东端可达宝鸡地区,西端达到河西走廊的东部和青海的东部农业区、海南藏族自治州。近年来,关于齐家文化的来源及其类型问题,已经开展了一定的研究,但关于齐家文化的去向问题,却还没有涉及,我们认为,齐家文化的下一阶段遗存,就是卡约文化。换言之,卡约文化是齐家文化的继续和发展。阿山M91、M123和M179充分反映了这一问题。
阿山的M123,出土了大口双耳罐一件,M91有大口双耳罐、小口双耳罐、堆纹口沿绳纹罐各一件;M179有彩陶大口双耳罐、小口双耳罐、堆纹口沿绳纹罐各一件,这种堆纹口沿绳纹罐,在甘肃永靖大何庄的齐家遗存中就已经有了形态接近的同类器物,而阿山的大口双耳罐,其折腹形态,更近似于武威皇娘娘台齐家遗存中的同类器物,这几座最早的卡约墓中的器物形态,已可表明卡约文化继承齐家文化的关系。
阿哈特拉山的一件彩陶图案,又更清楚地表明了这种继承性,阿山M179的大口双耳罐,在口沿有一周三角锯齿纹,腹部则有六组由四道重线组成的对立三角纹,这种多道重线的三角纹,在乐都柳湾等好几个地点的齐家彩陶上见到过,正是青海东部农业区齐家彩陶上的流行图案。
从体质人类学方面来考察,阿山卡约文化的体质特征接近于现代蒙古人种的东亚类型,即近似于现代华北人种,这同甘青地区的新石器时代及齐家文化的人种是基本上一致的。它从另一角度说明了齐家文化和卡约文化的继承关系。
2.关于卡约文化的去向。卡约文化来源于齐家文化,这一点已从阿山墓出土的陶器得到了证明,那么,卡约文化的去向与下限究竟怎样呢?这一问题在历年来的考古工作中是特别关心的。与卡约文化同属于青铜器时代并晚于齐家文化的主要有辛店文化与“唐汪式陶器”。
辛店文化由于其不同群体有各自的特征,过去曾起了好几种名称。1924年安特生在甘肃广河县辛店发现的那种遗存,自50年代末以来,通常称之为辛店甲组;后来又被甘肃省的同志叫做姬家川类型。1958年黄河水库考古队在甘肃永靖张家咀发掘的辛店遗存,被称之为辛店乙组;后来又被甘肃的同志叫做张家咀类型。1956年黄河水库考古队在甘肃东乡自治县唐汪川山神庙收集到的陶器,曾被称之为“唐汪式陶器”。
阿山的前三期墓,都属于卡约文化。第四期以彩陶为主,但这种彩陶不同于唐汪式,而是以双线菱格纹、双线连续凹字纹等纹饰为主,其双大耳罐等器形,显然是唐汪式双大耳罐的前身。第五期墓的早段,则是类似四期那种双线菱格纹的彩陶与唐汪式的旋涡纹彩陶并存;还有一种在白衣上施以红、黑双色相间的波形纹彩陶,颇有辛店乙组的风格。第五期的晚段,则只出唐汪式彩陶。这个序列表明,阿山卡约文化是早于唐汪式陶器的。
根据这种情况,可以看出,从齐家文化发展而来的卡约文化,后来在黄河沿岸的循化一带,发展成一种大量使用双线连续凹字纹和菱形纹彩陶的遗存,不久又发展成唐汪式遗存。
3.以畜牧为主的社会经济形态。阿山卡约文化的社会经济形态是以畜牧业为主的,牲畜种属计有猪、马、牛、羊、狗等,其中以饲养羊、马、牛为主,狩猎生产仍然占据一定的地位,猎获物主要是鹿,狩猎工具主要是石镞、骨镞和铜镞。这些都说明了畜牧业经济的异常发达。
农业也占有一定地位。粟是当时居民种植的最重要的一种粮食作物。石、骨质的斧、刀、臼、铜质的刀等是常见的农业生产工具。还出有多种青铜工具、用具和兵器,说明阿山墓地的先民都已进化到青铜器时代。
青海东部的黄河沿岸是历史上羌人居住的地方,有关它的文献记载,至少可以上溯到先秦时代。
《尚书·禹贡》:“黑水西河惟雍州,……浮于积石,至于龙门西河,会于渭汭。织皮、昆仑、析支、渠搜、西戎即序”。
《大戴礼记·五帝德》:“南抚交趾、大、教;(西)鲜支、渠搜、氐、羌;北山戎、发、息慎;东长夷、鸟夷、羽民。”
《说苑》:“南抚交趾、大、发;西析支、渠搜、氐羌;北至肃慎;东至长夷、鸟夷。”
《穆天子传》:“乙丑,天子西济于河,爰有温谷乐都,河宗氏之所游居。丙寅,天子属官效器,乃命正公郊父受敕宪,用伸八骏之乘,以饮于枝洔之中,积石之南河。”
《续汉书》:“西羌者,析支以西,滨于河首左右居也,河水屈而东北,流迳析支之地,是为河曲。”
《后汉书·西羌传》:“河关之西南,羌地是也;滨于赐支,至于河首,绵地千里,赐支者,《禹贡》所谓析支也。”
阿山墓葬就地域分布来说,正大体相当于析支羌的活动区,其时代在商代前后。为此,我们将其族属推测为析支羌的遗存。对早期羌人来说,析支羌应当是非常重要的一支。在目前所知卡约文化中,阿哈特拉类型彩陶较多,饰纹比较华丽,青铜工具、武器和各种珠饰都比较多,可以认为,当时在河湟之间,阿哈特拉类型是羌人中比较发达、比较强大的一支。
1983年
Abstract
In April 1980, Qinghai Archaeological Team discovered a cemetery of the Bronze Age archaeological culture in Xunhua Sala Autonomous County, Qinghai Province, and from June to November of the same year, the cemetery was officially excavated. The article introduces the general situation of the cemetery and unearthed artifacts, discusses the origin and end of Kayue Culture and, finally, puts forward the author’s analysis that Kayue Culture is a social-economic formation dominated by animal husband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