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卡吐谷浑国王陵浅谈

茶卡吐谷浑国王陵浅谈

许新国(青海省文物考古研究所)

今年,青海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茶卡考古队进驻巴音乡后,在距陶海村不远的乌兰哈达村蒙古族牧民甘吉承包的草场内,发现一座建造规模巨大的陵墓。墓葬北依大山,面向茶卡盐湖,坐北朝南,南面宽约140米,南北长约240米,高约30米,墓葬位于西、北、东三面环山的中部,其东、西两面的山势犹如两头巨象,伏卧于陵墓的两侧,“象鼻”前伸,面对茶卡盐湖。陵墓建造的气势控扼形盛,蔚为壮观,令人惊叹!与汉族中原王朝堪舆学中帝王陵墓的“吉地”相符合。

墓葬表面铺满砾石,岩性以周围基岩为主,砾石无分选性,无定向排列,有大有小,有尖有圆,大部分为当地河沟中冲积的河卵石,显然系人工堆积而成。在陵墓南部顶部表面,亦有人工构造的遗迹,这些均表明其不可能是自然堆积,这是我们判定其为陵墓的重要依据。另外,以这座陵墓为中心,西面的陶海草原、东面的乌兰哈达草原和扎布水草原及其山沟里,均散布有数量众多的古墓,部分墓葬可能与该王陵存在着亲缘关系。

那么,这座陵墓的墓主人是谁,属于哪一个民族呢?首先应该肯定的是墓主人不是吐蕃王陵,因吐蕃王陵一般均埋葬于西藏,今西藏山南穷结县就是众多藏王的埋葬之地。我们认为最大的可能性是吐谷浑的王陵。

吐谷浑原系生活于今辽宁省西部的慕容鲜卑族中的一支。4世纪初,部分慕容鲜卑人在首领吐谷浑的率领下,经过阴山,西迁到甘肃临夏西北。不久,又向南、向西发展,统治了今甘南、川西北和青海的氐、羌族。到吐谷浑孙叶延时(329—351年),建立政权,以祖父吐谷浑名作国号。其最盛时的疆域东起今甘肃南部、四川西北,南抵今青海南部,西到今新疆若羌、且末,北隔祁连山与河西走廊相接。后期的政治中心在今青海湖西面的伏俟城。

吐谷浑政权从叶延时起,到唐龙朔三年(663年)为吐蕃所灭为止,历时16代,前后350余年。吐谷浑人在漫长时间内,融合羌族,形成吐谷浑族,为开发和建设祖国的西北地区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同时,由于吐谷浑国地处中西陆路交通的要道和国内北方与西南方各民族交往的通路上,因而在5世纪中至7世纪初,不仅成为中西陆路交通的桥梁,而且在北方和西南民族的交往中发挥了中介作用。

据文献记载,吐蕃于7世纪中叶攻灭吐谷浑后,吐谷浑末代君主诺曷钵携其妻被迫逃往凉州,向唐朝请求内徙。吐谷浑“故地皆入吐蕃”后,吐谷浑人则接受了吐蕃的统治,并在吐蕃的扶持下,仍有自己的首领和可汗、自身活动的特定区域,并以部落为单位,在一定程度上保持了自己民族的组织结构。留在故地的吐谷浑人作为吐蕃的藩属国存在,向吐蕃称臣朝贺,交纳赋税,提供物资,当兵打仗。

在敦煌古藏文卷字P. T. 1286中,记有“杰琛”一词(rgyal phran),西方学者一般译为“小邦邦伯”、“小王”或“小国”,解释为“虽承认吐蕃赞普的宗主权,但仍拥有一些独立性的统治者”,其名义上的地位高于吐蕃派驻青海的官员“大论”(blon)。据敦煌古藏文文书《吐蕃大事纪年》记载,吐蕃王朝授予的吐谷浑王有三位,即“达延莽布杰”、“坌达延墀松”、“坌达延赞松”,他们均被授予“杰琛”头衔,称之为“岔达延系”。

敦煌文书《吐谷浑纪年残卷》中还提到“莫贺吐谷浑可汗”一词。据我国学者研究,此王可能是灭国前正统吐谷浑王伏允的次子(被封为尊王)这一系的后代。于689年下嫁吐谷浑王的吐蕃公主墀邦就是其生母。因此莫贺吐谷浑可汗在706年时约十六七岁,到了727年,被吐蕃墀德祖赞(赤德祖赞)赞普(704—754年)正式任命为吐蕃首相(众相)。从此,莫贺吐谷浑可汗正式取代了坌达延系,进入蕃廷任要职。坌达延系自714年不复见于吐蕃史册之中。

莫贺吐谷浑可汗的陵墓,极有可能就是埋藏在都兰县热水乡血渭草原上的一号大墓。这座王陵的主室虽然至今并未发掘,可是其封土陪葬的祭殿中出土的纺织品最晚可到8世纪中叶,即750年左右。此时的莫贺吐谷浑可汗的年龄已达六十六七岁,墓葬的主人是否就是这位可汗,值得深思。但他与这座墓葬的年代最为接近这一点是不能否认的。此外,距该墓以北陪葬的六号墓中出土一件古藏文木牍,表明墓主人(受信者)的身份为“赞蒙”(皇后),也间接地证明此时的吐谷浑可汗已能熟练地使用藏文了。这些都为我们判别血渭王陵墓主人的身份、地位提供了参考。

属于吐蕃王朝时期纯粹的吐蕃派驻青海的官员的墓葬已在都兰发现。在血渭王陵正南的察汉乌苏河南岸发掘了被盗掘过的四座墓葬,出土有古藏文墓石和木简,藏学家王尧先生对这些古藏文资料进行了考证。他认为墓石上所记的文字为blon,汉字译为“论”,即部长一级高官,可译为“相”。木简中有一支写有“为尚思结送葬”,怀疑此人就是《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中提到的“结桑”,按照古代发音,读“思结桑”。这位尚论思结桑,名叫“甲贡”,一直参与主持会盟重典,权力很大,在757年死于任上。据对墓葬中出土文物的研究,该地墓葬的年代定在8世纪中叶,与血渭王陵埋葬的时代大体相当。

关于灭国以后吐蕃王朝扶持起来的吐谷浑王,具有“可汗”头衔的莫贺吐谷浑可汗的地位高于坌达延系统的王。以此类推,即坌达延系统的王陵规模不可能大于莫贺吐谷浑可汗。即使是吐蕃王朝派驻吐谷浑掌有实权的相当于“大论”(相)一级官员的墓葬,均比莫贺吐谷浑可汗的坟墓规格上要小得多。都兰热水血渭一号王陵是灭国后吐谷浑王陵的最高规格。

我们将茶卡乌兰哈达草原的陵墓与热水血渭草原的陵墓做简单对比,二者的区别是显而易见的:一是形状不同,茶卡陵墓平面呈椭圆形,热水陵墓平面呈梯形;二是规模不同,茶卡陵墓的体积相当于热水陵墓的两倍,二者相比,热水陵墓的建造规格则小得多。显然,二者的王统不属于一个系统,基本上可以排除茶卡王陵为灭国以后吐蕃扶持下的吐谷浑藩属国王的可能性。而最大的可能只能是灭国以前吐谷浑王国的十几代君王中的一位。

该地的墓葬,虽然未经发掘,但陵墓附近的遗迹,早期的属于吐谷浑王国的有:一是青海湖西7.5公里的伏俟城,是吐谷浑于6世纪中叶建立的都城,距此不过百里之遥;二是天峻县的加木格尔滩古城,相当于魏晋至北朝时期,经过省考古研究所试掘,出土“长乐万亿”文瓦当,距此地不过三四十公里。都兰县的香日德地区,出土东罗马金币,距此不过180公里。在茶卡陵墓以西,距乌兰县城20公里,属乌兰县铜普乡察汗诺村的大南湾沟口,2000年省考古所曾在此发掘出一处祭礼遗地,出土罗马金币1枚,相当于查士丁尼一世时期(527—565年)所铸。出土波斯萨珊王朝银币6枚,其中2枚相当于波斯萨珊王朝卑斯王(457—483年)时期。在茶卡镇巴音乡扎布水草原以东一座被盗掘的墓葬中,海西州博物馆采集到一副绘有人物图案的棺板,与甘肃酒泉发掘的晋至北朝的砖画中人物的服饰、圆帽、女人的发型惊人的一致,带有浓厚的鲜卑人物风格。

以上事实证明,吐谷浑王国的陵寝,安葬在茶卡地区的可能性是极大的,茶卡乌兰哈达大墓属于吐谷浑王陵的推测是符合逻辑的。我们相信,随着对王陵附近墓葬考古发掘的开展,将会使我们逐步接近历史的真实,揭开迷雾。鉴于墓葬的规模,我们有理由相信,这是吐谷浑国力强盛时期一位君主建造的陵墓。

从目前的资料看,自秦汉至十六国时期,中西交通最东一段,主要是河西路,青海路则未见正式记载。不过,从青海湟水流域,经西宁西北养女山(娘娘山)、扁都口到张掖,然后由河西路西段入西域的道路一度是畅通的。如晋隆安三年(399年),从长安出发到印度求法的僧人法显,就是走的这条路线。

进入南北朝,北魏统一了北方,与南方汉族所建政权相对峙;兴起于漠北的柔然与北魏相对峙;在青海和陇右、河西建立政权的南凉、西秦、北凉先后灭亡,吐谷浑则兴起于甘南、青海之地,后与北魏相邻。在这种形势下,北方的柔然、西北的吐谷浑以及西域各地均同时与南北朝两大政权交往。南方汉族政权也力图打通与西方的交通,以便与西方贸易。可是,从江南通向漠北或西域的主要道路,均为强敌北魏所据,南朝各政权只有通过西北吐谷浑的河南、青海等地与漠北的柔然和西域交往。“青海路”的兴盛实属必然。

早在南朝宋景平元年(423年),占据河西的北凉沮渠氏和吐谷浑阿豺均向刘宋朝贡,并接受刘宋的封号,然后双方不断有使臣往返。到了宋元嘉五年(429年)左右,柔然的使者也出现在宋的国都建康(今南京市)。柔然在大檀时(414—429年),势力已达今新疆哈密一带。因此,柔然到宋的使者应是从居延路或蒙古草原南下,经盟国北凉的酒泉或张掖,再经吐谷浑所居的浇河,沿西倾山北麓至龙涸,沿岷江而下入蜀。上述北凉、吐谷浑使臣也沿此道后一段至宋。这条路就是《南齐书·芮芮传》所云“芮芮常由河南道而抵益州”的“河南道”。

北魏太延五年(439年),北凉为北魏所灭,沮渠牧键弟无讳、安周等西奔鄯善,于北魏太平真君二年(441年)袭据高昌,重建北凉。次年,无讳遣常侍纪隽奉表到刘宋,他很可能是经过柔然及吐谷浑的河南道入蜀的。

以上仅是南北朝初期,漠北、高昌、青海等地由河南道入蜀一段交通兴盛的情况。从青海经柴达木入西域的青海路正式见于记载,大致是在北魏太平真君六年,北魏高凉王那征吐谷浑慕利延的前后。

在魏军追击下,慕利延从青海湖东南的曼头城向西逃至白兰,然后由柴达木盆地西入鄯善、于阗。他退却的路线走的就是青海路。自此以后,经由青海路往来于西域者,文献记载颇多,说明青海路的兴盛始于吐谷浑王慕利延在位的后期,即5世纪40年代前后。由青海湖经柴达木盆地通西域的青海路,大致有三条道路可行:一是由伏俟城经茶卡、白兰(都兰巴隆一带)西北至今小柴旦、大柴旦,到今甘肃之敦煌。此即前述慕利延为魏军追击,故慕王贵子被囊一支逃走之路线。由敦煌西出阳关至西域鄯善(今若羌),汇入通往西域的南道。二是由伏俟城经茶卡、白兰,西至今格尔木,再西北经尕斯库勒湖,越阿尔金山至西域鄯善,与前一路汇合。此路大致与青海至新疆公路一致,为古青海路之主干线。北魏时慕利延西遁于阗,以及唐李大亮等追击吐谷浑伏允可能皆取此道。三是由伏俟城经茶卡、白兰,今格尔木,再往西南之布伦台,溯今楚拉克阿干河谷入新疆,西越阿尔金山,顺今阿牙克库木湖至且末,再与上述一、二条线路相合。而值得注意的是三条通西域的道路均要经过茶卡,可见其历史地理位置之重要。

正是由于联系中西交通的青海路的兴盛,使占据此路的吐谷浑的地位日趋重要,其国内商业迅速发展,并逐渐肩负了中西政治、经济和文化交流的重任。

隋大业年间,因隋炀帝重用裴矩,努力开通由河西走廊与西域的交通,击灭吐谷浑,使自然地理条件比青海优越的河西路畅通,青海路一度衰落。大业末,吐谷浑乘隋朝即将灭亡之际,尽复故地,青海路再度复兴,直到唐初。贞观九年(635年)李靖北路军追击吐谷浑伏允,大致走的也是这条路线。贞观十四年(640年),唐朝取高昌后,河西路开始畅通,青海路又属于衰落阶段。但是从青海南经柏海,入西藏高原的南路却兴旺起来。这与崛起于西藏高原的吐蕃同吐谷浑、唐朝关系日益密切有关。从青海入吐蕃的南路的具体路线,《新唐书》卷四十《地理志》鄯城条注里有详细记述。但其北路从都兰、格尔木入拉萨仍然要经过茶卡。从青海到拉萨,再从拉萨向南翻过喜马拉雅山,可到尼泊尔、印度等地。吐蕃灭吐谷浑后,吐谷浑道改由吐蕃控制,交通路线一仍其旧。

当前,西部大开发战略是中国现代化发展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海西州乌兰县虽然属于中国经济社会的欠发达地区,但茶卡吐谷浑王陵的发现,证明它同时也是中国文化多样性和自然生物多样性资源最丰富的地区之一。在西部大开发过程中,自然生物多样性是维护生态平衡的自然基础,而文化多样性是维护民族和谐的社会基础。

以茶卡吐谷浑王陵为首的古墓群,是我国西部一处融合东西文化、具有重要历史价值的遗存。鉴于其位于高原丝绸之路交汇点的重要地理位置,是一处重要的历史文化资源,从青海湖到格尔木长达500公里的地面上,若能开发茶卡古墓的人文旅游资源,再与号称我省四大盐湖之一的茶卡盐湖自然旅游资源相结合,对于青海省旅游事业的开发和发展,将起到重要的促进作用。

当前需要做的工作有五点。

第一是摸清底数。一般而言,在每座王陵的周围或附近,必有一定数量自己宫廷或家族血缘亲近关系人物的陪葬或附葬。从陶哈到扎布水一带的山根和沟内,应该是普查的重点,将来可以向游客展示大墓的规模,以及中小型墓葬的组合墓群优势。

第二是适当发掘。今年国家文物局批准在陶哈村抢救性发掘墓葬7座,既然大墓王陵已经发现,就不能仅限于陶哈村,在乌兰哈达村、扎布水村甚至更东面,亦应进行发掘,目的是对大墓的年代有更为准确的判断,利用珍贵历史文物向国家申报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甚至世界文化遗产。这一点一定要坚持科学发展的观点,要用发展的眼光来对待。

第三是加强保护。整个乌兰县目前没有文物保护专门机构,建议迅速批准成立县级文物保护机构,对茶卡大墓及其他中小型墓群进行保护。像茶卡这样一个特殊的地区,一定要建立特别的分支保护机构。与公安部门有机配合,打击盗掘要加大力度。

第四是划定级别。将发掘和普查资料汇总后,分不同级别划定保护单位,按文物“四有”的要求,划定保护范围和界限,控制地带与建设控制范围要详细勘查,属于墓葬本身及其周围的草场,亦要划定范围,不能承包给个人。否则,牧民得向国家及考古部门索要牧场损失费。此次陶哈村的考古工作无法进行,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牧民漫天要价,地方政府不能及时解决与处理,给国家的文物考古部门的抢救性发掘工作带来困扰。

第五是做好规则。茶卡吐谷浑王陵的发现,必将与茶卡盐湖一道,成为开发旅游业的亮点和热点。应做好综合规划,有计划地开发,使该地的自然风光与人文遗迹有机结合,使其做到内涵深刻、丰富多彩、持续发展。高原旅游是一个系统工程,它涉及一系列的社会配套,比如整体的布局、全面的计划和协调等。

总之,要充分利用好吐谷浑王陵被发现的大好时机,加强领导,调动各方面的有利因素,整合、利用好这一人文资源,开创青藏高原历史文化研究和旅游工作的新局面。

2009年

Abstract

This article studies on the ethnicity and identity of the owner of recently discovered Tuyuhun mausoleum, and puts forward his proposals for the protection of the mausoleum cultural reli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