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夏鲁寺集会大殿回廊壁画内容研究

西藏夏鲁寺集会大殿回廊壁画内容研究

熊文彬(中国藏学研究中心)

夏鲁寺由于在古代西藏政治、宗教中的特殊地位,以及寺内保存较为完好、精美绝伦的古代藏传佛教艺术,自本(20)世纪40年代以来,一直成为国内外学术界关注的焦点。意大利著名藏学家G. 杜齐的《西藏画卷》[1]、罗伯特·维塔利的《早期中部西藏寺院》[2]、王毅[3]和宿白[4]50年代的缜密考察及陈耀东[5]对其建筑源流的探讨,都是(20世纪)40年代以来在夏鲁寺的研究方面获得的重要成就,但对壁画内容,尤其是对在夏鲁寺艺术中占有重要地位的回廊壁画内容研究较少。1988年和1992年,笔者对该寺先后进行了两次考察,笔录了大量壁画题记,以期对该寺壁画内容及其相关问题进行尝试性的研究。

一、集会大殿与壁画题记

集会大殿,一译大经堂,藏语为Tshogs-khang chen-mo,系僧众集会、诵经、举行宗教法会之所。夏鲁寺集会大殿位于夏鲁寺建筑天井底部。从空中鸟瞰,整个夏鲁寺建筑为四合院建筑结构,正前即东面为三层琉璃歇山顶的元官式建筑,顶层为东无量宫殿(图版壹:1);西、南、北三面为三层琉璃歇山顶元官式建筑(图版壹:2),顶层分别为西、南、北无量宫殿。四合院元官式建筑中为二层天井,天井底部即为集会大殿。

集会大殿由大厅和四周环绕一周的回廊(俗称转经道)组成,四方形结构。大厅分别由东西向和南北向的6根巨大立柱排列组成,形成一个拥有36根立柱支撑而成的巨大空间。回廊位于大殿四边,由大殿外墙和大厅四周隔墙组成,为封闭性回廊。外墙和隔墙之间十分狭窄,加之大殿进深大和采光条件差,于是形成一条环绕四周的狭长空旷、幽深灰暗的漫长通道。回廊两侧墙壁上都绘有精彩的大型壁画,其中外墙一周壁画保存得较为完整,系夏鲁寺壁画中的杰作。内墙除正北和东北侧的五方佛壁画、千佛及其装饰纹样尚完整保存外,其他壁画由于年代久远大多斑驳陆离,难以辨认。

回廊四周外墙壁画从下到上由墙裙、墨书藏文题记、壁画和装饰条带几个单元组成,为典型的藏传佛教寺院壁画布局。壁画均用直线形的四边形带条和墨书藏文题记分割,独立成幅,系典型的早期棋格式构图,简洁朴素,一目了然。在大昭寺壁画的早期构图中,采用的即是这一模式。在明代的江孜白居寺壁画中,这一构图形式有了较大的发展,采用故事情节中的特有场景纹样替代线条,使画面更富有连续性和装饰性。

夏鲁寺壁画构图巨大,每铺壁画的尺寸大体相同,长约218厘米,高约100厘米。加上装饰条带和墨书藏文题记,长约218厘米,高约163厘米,形成上下两铺大型壁画相叠绕四壁一周连续构图的巨大画面。

每幅壁画的正下方都书有墨书藏文题记(图版壹:3)。题记均为藏文楷体,长约218厘米,高约40厘米,行数不等,多为9~13行,均自成一体,为独立完整的内容。在书写形式上,完整地保留了古藏文的特点,与敦煌出土的藏文文书、新疆出土的简牍和吐蕃时期的大量藏文碑铭石刻的文字特点完全相同。ma下面的下加字ya、反写的i、后加字na后面的再后加字da、再后加字ss,及一些数字如30后的衬词rtsa等古藏文的一些特点基本得到了保留[6]。据一些学者研究,古藏文的一些特点最晚保持到元代,在元代的一些碑铭上仍能看到。回廊藏文题记一方面体现了题记书写的年代和壁画创作的相对年代,另一方面,又为古藏文的发展和演变的研究提供了又一则重要的原始文献,从而清楚地表明回廊壁画和题记都是元代的作品。

据东壁南侧亦即集会大殿殿门左侧最后一段藏文题记,回廊题记的内容为释迦牟尼佛本生故事100品,分别源于印度著名佛学家马鸣(约公元1或2世纪人)撰著的34品佛本生故事《本生续》(skyes-pavi rabs-kyi rgyud),以及元代西藏著名佛学家、噶玛噶举派黑帽系三世活佛让琼多杰(Rang-byung rdo-rje,1284—1339年)后来根据各种佛教典籍补撰的67品佛本生故事(含1品佛传故事)。题记用朱砂撰写,其中明确说:

愿此清净善德,使无边有情众生广行菩提,证获言词、咒语和六十支音,坚信不疑地证获佛身!上次轨范师马鸣所著三十四品《本生续》,和让琼多杰为圆满精进十度、十地,后来依据诸典、菩萨行和甚深教典妙法所著六十七品(本生)完[7]

这则题记实际上是对回廊所有壁画题记内容来源的总结,纲要性地指出了每一铺壁画下面题记的出处。根据每一铺壁画下面的题记,我们结合马鸣大师的《本生续》和让琼多杰的本生集内容,对每则壁画题记进行了对比和考释,结果与殿门左侧纲要性题记所述内容完全相同,题写的为各品本生故事的具体内容。略微不同的是,除各品名称、品数和首、末行与马鸣和让琼多杰著作基本相同外,题记的文字画龙点睛,十分简洁明了。主要是考虑到壁画的篇幅,而对内容中关系不大的部分进行了精简。

由于本文的篇幅和题记巨大容量形成的反差,不可能对每一幅题记的内容进行一一介绍,在此只能给出一个大致的内容。据实地考察,按顺时针方向,东壁南侧到南壁末,系马鸣著作各品内容;从西壁开始经北壁到东壁北侧,系让琼多杰著作各品内容。这些本生故事的名称和品数及其出处如下:

(1)《母虎本生》,马鸣著作第1品。(2)《尸毗王本生》,马鸣著作第2品。(3)《瞿萨罗王本生》,马鸣著作第3品。(4)《商人本生》,马鸣著作第4品。(5)《慈和商主本生》,马鸣著作第5品。(6)《兔本生》,马鸣著作第6品。(7)《阿伽达本生》,马鸣著作第7品。(8)《慈力王本生》,马鸣著作第8品。(9)《度一切王本生》,马鸣著作第9品。(10)《胜施本生》,马鸣著作第10品。(11)《梵天本生》,马鸣著作第11品。(12)《婆罗门本生》,马鸣著作第12品。(13)《酒仙女本生》,马鸣著作第13品。(14)《妙度本生》,马鸣著作第14品。(15)《鱼本生》,马鸣著作第15品。(16)《鹧鸪本生》,马鸣著作第16品。(17)《瓶本生》,马鸣著作第17品。(18)《豪储本生》,马鸣著作第18品。(19)《莲根本生》,马鸣著作第19品。(20)《商人本生》,马鸣著作第20品。(21)《虔信本生》,马鸣著作第21品。(22)《天鹅本生》,马鸣著作第22品。(23)《大菩提本生》,马鸣著作第23品。(24)《大猴本生》,马鸣著作第24品。(25)《舍罗婆兽本生》,马鸣著作第25品。(26)《奴奴兽本生》,马鸣著作第26品。(27)《猴王本生》,马鸣著作第27品。(28)《忍言本生》,马鸣著作第28品。(29)《梵天本生》,马鸣著作第29品。(30)《大象本生》,马鸣著作第30品。(31)《优陀萨子本生》,马鸣著作第31品。(32)《往生金室本生》,马鸣著作第32品。(33)《摩诃本生》,马鸣著作第33品。(34)《啄木鸟本生》,马鸣著作第34品[8]。(35)《狮子王誓坚本生》,让琼多杰著作第35品。(36)《商主大精进本生》,让琼多杰著作第36品。(37)《妙色王本生》,让琼多杰著作第37品。(38)《均提兽本生》,让琼多杰著作第38品。(39)《恶种本生》,让琼多杰著作第39品。(40)《比丘称光本生》,让琼多杰著作第40品。(41)《家主好静本生》,让琼多杰著作第41品。(42)《灯光王本生》,让琼多杰著作第42品。(43)《兔菩萨好静本生》,让琼多杰著作第43品。(44)《普会王本生》,让琼多杰著作第44品。(45)《两童本生》,让琼多杰著作第45品。(46)《坚施王本生》,让琼多杰著作第46品。(47)《乐施菩萨本生》,让琼多杰著作第47品。(48)《比丘妙光本生》,让琼多杰著作第48品。(49)《莲花本生》,让琼多杰著作第49品。(50)《好世王本生》,让琼多杰著作第50品。(51)《梵施王本生》,让琼多杰著作第51品。(52)《好寻法菩萨本生》,让琼多杰著作第52品。(53)《具慧本生》,让琼多杰著作第53品。(54)《云本生》,让琼多杰著作第54品。(55)《镜面本生》,让琼多杰著作第55品。(56)《婆罗门本生》,让琼多杰著作第56品。(57)《寂慧本生》,让琼多杰著作第57品。(58)《龙王本生》,让琼多杰著作第58品。(59)《鹧鸪本生》,让琼多杰著作第59品。(60)《智慧导师本生》,让琼多杰著作第60品。(61)《慈悲商主本生》,让琼多杰著作第61品。(62)《慈悲童王本生》,让琼多杰著作第62品。(63)《星童本生》,让琼多杰著作第63品。(64)《帝释天本生》,让琼多杰著作第64品。(65)《婆罗门导师本生》,让琼多杰著作第65品。(66)《舞蹈家本生》,让琼多杰著作第66品。(67)《乳轮王本生》,让琼多杰著作第67品。(68)《龙王本生》,让琼多杰著作第68品。(69)《胜肢本生》,让琼多杰著作第69品。(70)《婆罗门子云童本生》,让琼多杰著作第70品。(71)《具光王本生》,让琼多杰著作第71品。(72)《婆罗门巨声本生》,让琼多杰著作第72品。(73)《赌徒本生》,让琼多杰著作第73品。(74)《敦厚本生》,让琼多杰著作第74品。(75)《六牙象本生》,让琼多杰著作第75品。(76)《梵志邬陀夷本生》,让琼多杰著作第76品。(77)《具财王本生》,让琼多杰著作第77品。(78)《婆罗门好月本生》,让琼多杰著作第78品。(79)《虚空王本生》,让琼多杰著作第79品。(80)《吉祥军本生》,让琼多杰著作第80品。(81)《大胆本生》,让琼多杰著作第81品。(82)《月光王本生》,让琼多杰著作第82品。(83)《尸毗王本生》,让琼多杰著作第83品。(84)《轮辋导师本生》,让琼多杰著作第84品。(85)《忍辱菩萨本生》,让琼多杰著作第85品。(86)《狮子本生》,让琼多杰著作第86品。(87)《商主募化本生》,让琼多杰著作第87品。(88)《善财本生》,让琼多杰著作第88品。(89)《苏夏提婆本生》,让琼多杰著作第89品。(90)《福力王本生》,让琼多杰著作第90品。(91)《善光本生》,让琼多杰著作第91品。(92)《仙人本生》,让琼多杰著作第92品。(93)《顶慧本生》,让琼多杰著作第93品。(94)《夜本生》,让琼多杰著作第94品。(95)《乞日本生》,让琼多杰著作第95品。(96)《骆驼和驴本生》,让琼多杰著作第96品。(97)《边辋王本生》,让琼多杰著作第97品。(98)《比丘青莲颜本生》,让琼多杰著作第98品。(99)《勇力菩萨本生》,让琼多杰著作第99品。(100)《威光本生》,让琼多杰著作第100品。

同时,东壁左侧最后一铺壁画题记的内容与上述佛本生故事内容不同,系佛传故事内容。总为:释迦往生、入住母胎、诞生、学艺、宫苑生活、出家、苦修、趋金刚座、降魔、成佛、初转法轮、涅槃等十二段佛传故事内容。经考证,这则题记也源自让琼多杰佛本生故事集最后部分的佛传故事[9]

显然,回廊壁画题记内容为佛本生故事和佛传故事内容,分别按马鸣和让琼多杰著作题写而成。

二、题记与壁画之间的关系

一些人认为,集会大殿回廊题记和壁画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分属两个独立完整的内容。但从已知传统的藏传佛教寺院壁画来看,壁画与题记之间的关系十分密切。古格王朝遗址壁画、托林寺壁画、布达拉宫壁画、江孜白居寺壁画和拉萨三大寺壁画都证明了这种密切的联系。白居寺是已知壁画题记保存得最为完整、题记内容最为完整的早期寺院之一,其绘画风格深受夏鲁寺壁画艺术的影响,作品大多创作于1419—1436年间,仅比夏鲁寺壁画的创作晚半个世纪左右。因此它在受到夏鲁寺绘画风格影响的同时,也应该保留了一些题写题记方面的传统。

白居寺壁画题记一般也题写在壁画下方,通常与画面互相对应。题记一般都含有殿名、壁画内容、经典出处、画家、画像名称、施主和愿文等内容,是一份研究各殿壁画内容、画家的重要原始文献。吉祥多门塔一层正西大殿净土殿即为其中典型的例子。净土殿东壁为三十五佛壁画,殿西即殿门两侧和南、北两壁为西方净土变壁画。题记在壁画下方均题“顶礼释迦牟尼佛!”该殿和二楼顶阁据《三聚经》绘三十五佛壁画。此左两铺大型净土由索克巴总管贝桑巴和达日巴寺及宁若地区百夫长热吉杰等人一心供养,拉孜画师他尔巴师徒等绘。顶礼无量光佛!如无数无数劫前导师、金光明狮子威佛最胜弟子、善行持戒比丘法生之时许下的广大无边庄严誓言,如愿以偿往生西方净土……上述三铺世尊无量光佛大型极乐净土壁画由本勒仁仲萨哇地方诸氏和上部强若地方十夫长云丹贝……人一心供养,拉孜画师师徒绘。如此功德,愿智慧金刚摧破阎王众魔军,证获不死金刚之无量寿佛身。吉祥如意”[10]。题记不仅标明了壁画反映的内容——三十五佛和西方净土变,同时也标出了经典的出处,系据《三聚经》创作而成。毋庸讳言,题记就是对画面内容的阐释和对画家、施主的记载。

夏鲁寺集会大殿回廊壁画题记同样也是对画面内容的阐释和创作的根据,是我们解开画面内容的关键。以下我们选择几则题记及与其对应的画面进行实证性分析,不难发现二者之间存在的关系[11]

《舞蹈家本生》(图版贰:1)是一幅绘于西壁中部,表现舞蹈场面的大型壁画。画面构置在一片火红色的唐草纹背景上,两侧为对称的歇山顶式的琉璃建筑,中部为一分为二的舞蹈画面,中上正中为一位身着绿色上衣和条纹彩裙的女子,正在台上尽情舞蹈,婀娜多姿,十分优美酣畅;两边侧立六人,组成一支小乐队:或吹号,或击鼓,或击钹,或摇铃,鼓声阵阵、号声悠扬、铃儿叮当,优美的舞姿和迷人的音乐吸引着两侧楼房中的人群凝目观看;中下正中为一位上身裸露、下着条纹彩裙的女子,手挥扇子,扭动腰肢,正在表演扇舞,左右四人均面向中心,屏息观赏。画面强调对称和协调,观者的静态和舞者的动态形成鲜明的对比,给人以强烈的艺术感染力。舞者的造型神态抓拍和观者神态的揭示都十分传神生动,堪称夏鲁寺壁画中的杰作。在这铺壁画下方题有7行墨书藏文题记,首行为:“众善士足智多谋,用歌舞蹈等心驰神怡的表演也能善导众生。如是我闻,世尊(即释迦牟尼——引者)为菩萨时,曾往生一舞蹈世家中。”末行为:“《舞蹈家本生》,第66品”[12]。题记要云:释迦牟尼前世曾往生一舞蹈世家为女,名叫众生吉祥女(Vgro-ba dpal-mo)。吉祥女虔信诸佛,无贪嗔痴欲之好,容貌姣好,能歌善舞,宛如天仙,面如秋月,目如青莲,四肢宛如莲根,红唇美颜,婀娜多姿。吉祥女美貌无比,却不卖弄姿色;盛装舞蹈,不以娇媚为耀;婉转歌喉,从不哗众取宠。常以悲悯之心,断除众生贪欲之念。无论走到哪里,均以歌舞现身说法,宣讲人生无常、青春易逝、万物皆空,趁此年轻良辰,皈依佛法。吉祥女于是从一个城市来到另一个城市,从一个乡村来到另一个乡村,从一个王宫来到另一个王宫,在人群聚集之地,以优美的舞姿和婉转的歌喉,宣导大乘之佛。题记的内容与画面十分吻合,画面中上和中下的中心人物无疑就是吉祥女。画面超越了时空的界线,将不同时间和地点的舞蹈场面构图在一起,巧妙地展示吉祥女在不同时间和场合的表现。因此这幅壁画的名称应为《舞蹈家本生》,是根据让琼多杰佛本生故事集第66品描绘的,表现释迦牟尼前世往生为舞蹈家时,以舞蹈和歌声导度众生的精彩场面。

《龙王本生》(图版贰:2)则是一铺绘于西壁北侧表现龙王形象的巨大壁画。画面以巨大的火红唐草纹为底色,龙王居中,头上为一株象征宝幢的伞形菩提树,前方为艺术化的方形水池,鱼、贝等海生动物嬉游其间,象征大海;一枝艺术化的莲梗从海中飞出,向左右各盛开一枝莲花,象征莲座,龙王端坐其上。龙王上裸下着裙,身躯略呈S形,宝冠、耳环、臂钏、项链加身,双手当胸,分持莲花并作法印,头上飞出九个龙首,龙尾绕身,象征龙身。面部表情温和平静,双目下视、双唇微闭,传递出慈怜和空灵之感,俨然一位菩萨造型。龙王两侧构图仿佛是前来探宝的人群,或采或负或捧,熙熙攘攘,热闹非凡。与其他所有回廊壁画一样,这铺作品下部也题有9行墨书藏文题记。题记首行为:“众善士足智多谋,心思众生所想,满足众生之愿。如是我闻,在过去妙劫时,导师(释迦牟尼——引者)曾往生为龙王示宝(gTer-ston)”。末行为:“《龙王本生》,第68品”[13]。题记要云:示宝龙王慈爱众生,以蛇冠为首,智慧庄严其身。常摇撼慈云、滚动箴言的雷声、放射智慧的光芒,遍施甘露雨,满足众生之愿。南瞻部洲尊胜音(rnam-rgyal sgra-dbyangs)地方,众生贪穷痴愚,民风不正,专司不良之事。为了救难此地众生,善睦相处,龙王于是在夜里将龙宫所藏的无数珍宝财富遍示众生,并令其前来探取。金银珠宝、珍珠玛瑙应有尽有,各取所需,将成千上万的财富尽施众生。众生丰衣足食后,虔信十善法,心思菩提,被导入菩提之道。这则题记的内容显然与画面完全吻合。画面表现的正是尊胜音地方的众生提篮负篓、络绎不绝地前往探取龙王示宝所施珍珠财宝的场面。壁画的名称也正如题记所示,为《龙王本生》,根据让琼多杰佛本生故事第68品创作而成。

回廊东北壁即殿门左侧最后一铺大型壁画描绘的是佛传故事内容,壁画分别截取了12个重要的画面来表现释迦牟尼的人生经历,构成了完整的佛传图。画面从摩耶夫人梦见一头六牙大白象从云端走来的《乘象入胎》开始,进行连续构图。分别展现摩耶夫人顿感身体不适,召卦师卜问,得知怀孕的《卜问吉凶》;摩耶夫人怀胎十月,途经蓝毗尼园,手攀无忧树,太子从右肋而生,步步生莲的《树下诞生》;太子在宫中接受婆罗门教育,正在学习文字的《少年学艺》;太子和同伴在池中嬉水、练射箭术的宫苑生活;尔后太子悟出人生无常,决心离家出走,表现太子削发为僧场面的《剃度出家》(图版叁:1);出家后,太子云游四方,托钵化缘,牧女献乳糜场面的《献乳糜》(图版叁:2、3);释迦于树下禅定,正月十五日显大神变,降伏魔众的《降魔》(图版肆:1);经过长期修炼,在菩提树下大彻大悟,得道成佛的《成佛》。释迦宏开佛法,最后圆寂于拘尸那域婆罗双树的《涅槃焚化》(图版肆:2)。与其他回廊壁画一样,下方也有墨书藏文题记。题记要云:由于众善士以前的祈愿和十方诸佛之力,诸天奏响的清净乐音,激念起广大福德和无边智慧的灵光。“菩萨(指释迦牟尼——引者)于季春十五日鬼宿时分入住母胎,出现了许多奇异的征兆,众生愿望如愿以偿”……总为“往生、入住母胎、诞生、学艺、宫苑生活、出家、苦修、趋金刚座、降魔、得道、转法轮、涅槃”。题记的内容与画面十分吻合,证明壁画是根据题记内容描绘而成的。经题记和让琼多杰佛本生故事集最后部分内容佛传故事对比,乃据让琼多杰佛传故事内容绘制而成。

据不完全统计,夏鲁寺回廊壁画为100余铺,其中尚存者为90余铺。从上述三铺壁画与其对应的题记进行分析后,不难看出壁画和题记之间的重要关系。题记是对画面内容的点示,画面乃根据题记描绘而成。题记来源于马鸣《本生续》第34品和让琼多杰著作第67品(含一品佛传故事),正好100品,与所绘壁画数目吻合。因此可以说,夏鲁寺回廊壁画系根据马鸣和让琼多杰著作各品描绘的,反映释迦牟尼本生和传记内容的佛本生故事和佛传故事画。

三、与题记相关内容的探讨

回廊壁画题记除涉及绘画内容,还涉及画家这一重要问题。由于研究夏鲁寺壁画艺术者大多从文献入手进行,而文献中对壁画内容和画家都没有进行记载,因而使得一些西方艺术史研究者从绘画风格入手,得出夏鲁寺绘画并非藏人创作而成的结论。

在回廊东北壁即纲要性总题记末有一段这样的记载:“yi-ge-pa ni snar-thang-ba/blo-ldan bkrasshis zhes-grags/”,意为“yi-gi-pa系纳塘人罗丹扎西”。而在西壁《比丘称光本生》题记末则有这样一段题记:“《比丘称光本生》,第十四品。《月亮》、《往生金室》、《摩诃》、《啄木鸟》、《誓坚》、《商主》、《妙色王》、《均提》、《恶种》、《称光》共十品……由仁钦[释迦]我bris。吉祥如意。”南壁《忍言本生》下也有类似的题记:“《忍言本生》,第十八品。仁钦释迦bris。”西壁《妙色王本生》下也有相同题记:“《妙色王本生》,第三十七品。仁钦释迦我bris,哈哈。”北壁《婆罗门好月本生》下也残有“《婆罗门好月本生》,第七十八品……我bris,吉祥如意”等字样。

据不完全统计,整个回廊题记一共在5个地方提到了人名,3处人名相同,一处漫漶不清。对“yi-gi-pa”和“bris”两个词汇的释读构成了认识人名性质的关键。“yi-gi-pa”一词通常意为“受笔者、执笔者”或“书生、蛀虫、木蛀的异名”[14],这里显然是指“执笔者”或“受笔者”;而“bris”为“vbri-ba”一词的过去式,意为“写、画、记录”之意。因此,二者较为相同的词义使人名性质更加复杂。从大多数传统藏传佛教绘画作品来看,“bris”一词经常在作品题记中出现,多指“画”的含义。敦煌帛画和江孜白居寺壁画中均指此意。这一点甚至在夏鲁寺二楼般若母殿文殊菩萨壁画题记中也可以得到佐证。二楼般若母殿多为单尊画像,壁底没有与回廊一样的题记。但在文殊菩萨的腿部题有一行很小的墨书藏文题记:“bSod-nams-vbum-gyis bris”。这里的“bris”显然是指“画”意,即“索南邦画”。“yi-gi-pa”在题记中不太常见,从题记特定的语言场景中分析,倾向于专指题记题写人的含义。由于它不但出现在题记最后,而且所有的百余铺壁画不可能由一人创作完成;因此,整个题记均由纳塘地方人氏罗丹扎西题写而成,而西壁以《称光本生》为首的十铺壁画和南壁《忍言本生》壁画均由仁钦释迦一人创作而成。从人名推断,仁钦释迦显然是藏名,因此回廊壁画应该由藏人创作而成。从创作数量和壁画本身来看,仁钦释迦应是生活在元代的一位重要画家。

1996年

Abstract

Shalu Monastery, with its special status in ancient Tibetan politics and economics as well as its well-preserved exquisite art of Tibetan Buddhism, has been the focus of attention by internal and external academia since the 1940s. During his two visits to the temple respectively in 1988 and 1992, the author of this paper puts down in writing the inscriptions on mural paintings. Basing himself on a close examination of these paintings, he inquires into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inscriptions and paintings, the inscriptions and the hall, and some other issues. The content and characteristics of the Tibetan inscriptions in the veranda suggest that all the murals and inscriptions are the works of the Yuan Dynasty.

图版壹

1.夏鲁寺东无量宫殿殿顶建筑

2.夏鲁寺建筑中的琉璃歇山顶

3.集会大殿回廊壁画与壁画题记

图版贰

1.舞蹈家本生(西藏夏鲁寺集会大殿回廊壁画)

2.龙王本生(西藏夏鲁寺集会大殿回廊壁画)

图版叁

1.剃度出家

2.托钵化缘

3.献乳糜

图版肆

1.降魔

2.涅槃焚化


【注释】

[1] Guisseppe Tucci, Tibetan Painted Scrolls, Vol. 2, 1949, Roma.

[2] Roberto Vitali, Early Temples of Central Tibet, London, 1990.

[3] 王毅:《西藏文物见闻记》,《文物》1960年第8、9期合刊。

[4] 宿白:《西藏日喀则地区寺庙调查记》(上),《文物》1992年第5期。

[5] 陈耀东:《夏鲁寺——元官式建筑在西藏的珍遗》,《文物》1994年第5期。

[6] 如pha-rold-tu phyind-pa, sum-bcu rtsa-brgyad-pa/gsal-bar bstand/rang-byung rgyal-ba-mchog la rdo-rje ltar bstan-phi myi-phyed dang-ldan/dri-ma myed-pa,等等。

[7] 藏文题记原文为:de-nas byung-bavi dge-ba dri-ma myed-ba des/mthav-yas vgro-rnams byang-chub spyod-la rab-vjug cing/ngag-tshig gzungs-dang yan-lag drug-cuvi dbyang thob-nas/the-tshom gcod-byed rgyal-bavi dbang-por vgyur-bar skyes-pavi rabs-kyi-rgyud slob-dpon dpav-bos mdzad-pavi sum-cu-rtsabzhi-pa la/pha-rold-tu-phyind-pa bcu-dang sa-bcu mthar-phyind-pavi-sar sbyor-bavi don-du phyi-ma drugbcu-rtsa-bdun-pa/mdo-du-ma las byung-ba/byang-chub sems-dpav spyod-pa zab-mo la/chos-kyi rjes-su vbrang-ba/rang-byung rdo-rjes mdzad-pa rdzogso//。

[8] 以上本生故事内容分别参见《本生续》各品。《日本西藏大藏经》卷二八六,日本西藏大藏经研究会编北京版藏文大藏经《丹珠尔》部分,第1~63页,东京,1956年。

[9] 以上佛本生故事各品和佛传故事请参见:karma Rang-byung rdo-rje: skyes-rabs brgya-ba,载bComldan-vdas ston-pa shvakya-thub-pavi rnam-thar bzhugs, mtsho-sngon mi-rigs slob-grva chen-movi grangnyung mi-rigs skad-yig sde-khag, 1989,藏文本,pp. 205~504。

[10] 该题记为笔者1993年到白居寺调查时笔录,同时就白居寺壁画进行了较为详细的研究,撰成拙作《白居寺藏传佛教壁画研究》一书,待刊。

[11] 回廊壁画多达百幅,题记也很长,由于篇幅的限制,这次只能选择几例进行分析,并且只能选取主要的题记段落。其他画面和与之对应的题记留待以后逐一进行对比研究。

[12] 题记原文首行为:“skyes-bu dam-pa rnams ni thabs mkhas-pa dang ldan-pas glu dang gar la-sogs-pa rn8m-par g'yeng-ba dang ldan-pa lta-bu la bstan-nas kyang sems-can rnams yongs-su smin-par byed-do/de yang vdi-skad thos-te/bcom-ldan-vdas vdi byang-chub sems-dpar gyur-pa na re-shig-cig gar-mkhan-gyi rigssu skye-ba bzung-bar gyur-to zhes grag-go/”。末行原文为:“gar-mkhan-kyi skyes-pavi-rabs te drug-cudrug-pavo/”。

[13] 首行题记原文为:“skyes-bu dam-pa rnams ni thabs mkhas-pa du-mas vgro-ba rnams-kyi bsam-pa ji -lta ba bzhin-du rjes mthun-par vjug-cing re-ba yongs-su rd-zogs-par byed-do/de-yang vdi-skad thos-te/sngon byung-ba vdas-pavi-dus na. bskal-pa chen-po legs-bcas zhes bya-bala/bdag-cag gi ston-pa vdi vdzam-buvi shing-pags skyes-pavi gnas-su /kluvi rgyal-po gter-ston ces bya-bar skye-ba bzung-bar gyur-to”。末行为:“kluvi rgyal-povi skues-pavi-rabs te drug-cu-brgyad-pavo/”。

[14] 张怡荪:《藏汉大辞典》(下册)第2564页,民族出版社,198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