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就任軍政府總裁敬告國人書
民國七年六月(1918年6月)底
國家不幸,禍亂頻仍。煮豆鬩墻,瞬逾一載。溯其原始,不過段氏近習少數人一念之私,迨其末流,遂演全國億兆生靈無窮之慘。
煊凛覆亡無日,巢卵同灾,亦既自忘衰朽,追隨當世賢達,持息事寧人之義,乞命於執政,申調劑有容之説,强聒於當途,初冀爾我感情由扞格而疏通,彼此期望由衝突而矜讓。乃主戰者意氣自持,忿心中結,瘏口曉音,難回劫運。
近頃國際形勢驟變,東亞大局堪虞,海軍將士與西南各省於護法聲中創救亡之論,捐嫌馳電,甘聽裁斷於公意,此正化干戈爲玉帛、絶港逢生之機。顧主戰者悍然逕行,不屑稍顧。嗚呼!痛哉!斯何爲乎?彼每自詡愛國,當知政家施設必先應時勢要求,顧念民生利害,始可立爲政策,斷無置時勢人民於不顧,膠執我見,一味冥行者。
今之時勢,詎宜延長内争;今之人民,詎宜屢供芻狗。當局撫躬自省,亦當有幾希之明。若明知之而猶寡人之妻,孤人之子,離散人之家室,草菅人之生命,以博同國相殘之幸勝,斯豈不可已乎!
如謂力求統一,則政者正也,古垂明訓。以力服人,專制之國尚所不許,矧在共和民國。主權屬之人民,行政權能授自法律,孰不宜服國權之統治。惟視逞私力以圖徵服者,辨奸不可不嚴。果以全國統一爲前提,宜如何開誠心,布公道,遵循法度,决萬機於公論。顧今司政者,曾否一究現政府之起原如何?其在法律上之地位奚若?根本之是非曲直,既無反躬省察之誠,徒利强藩之脅迫,要元首以攫取政柄,假中央之位置,責異己之必屈。徒以此藉口統一,即無海軍西南之抗議,天下人能儘盲從乎?以若所爲,殆屏南人爲異類,然又何憾於北方群彦之正義主張。
長江諸督思維大局,力任排解,則已陰忌陽猜,防範束縛,弗令克行其志。曹張諸帥躬歷凶危,念民瘼而思止,則復言誘勢迫,令照勉任前敵。陸建章身係高級軍官,藉使犯罪,當然經軍法會審之判决,乃以一私稱之副司令,擅誘殺之,政府復予以公式之追認,其餘軍官因不忍相殘而獲咎者,不知凡幾。在彼以爲主張堅定,凌厲無前,而豈知無一非釀亂致戾之原。且西南猶國土也。近世文明國治,殖民地土人猶標榜人道,許以自治,示以懷柔,未聞純恃武力以威殺爲能事者。
今海軍與西南,其於北京執政,原無不兩立之仇,徒因護法而自衞,遂成相對。循法衡情,無難解决。乃傾全國之師,摧除蹂躪,不留餘地,甚於撻伐外藩,用心何忍!藉曰西南塗炭,在所弗恤,然又何憾於全國之命脈,而必耗之於内争,亡之於財政,致百業凋殘,庶政業廢,軍費無度,債項繁興,興抵押及於印刷,及於電信,及於路礦,及於船廠,甚至議及地丁,誤用友邦之厚援,徒逞一己之淫威,貪一時挹注之便,貽百年破産之憂。斯又何忍乎?
煊不才,憨直成性,平昔所恃以報國,上只知有公理,下只知有民意。其有克念人民之疾苦,衷求國事於公理者,地不問南北,情不區新舊,力任同調,莫敢告勞。
乃者西南當事確示息争之誠,北方群彦亦深萁豆之痛,開誠商榷,妥協可立而期。不幸段氏一人,猶復蔽於左右,誤於意氣,遣將勞師,援龍攻粤,水已深矣,復從而益之。哀我同胞,曷定喘息!窮禹城四百餘州之廣,只因容一二主戰者之挾持,致彌漫南北之厭戰心理,悉葬於隱忍觀望之中,而莫由表襮。彼既揮斥八方矣,而愛和平者,轉鉗口結舌;彼既莽進盲行矣,而愛和平者,惟悉心任運。浸至國中有强權無民意,有横欲無公理,此豈酷念和平之志士仁人始料所及者?
以某之愚,竊謂相忍爲國,亦自有限度。限度者何,民意與公理是也。越此度而悍然蔑視者,謂之殘暴;不及此度而僅想望和平者,亦非中庸。其情不同,其負國民之天職,惟均國家公器;匹夫有責,春煊始終以息寧爲職志,惟國民之人格不可不存,始終信調劑爲良藥,惟天地之正誼不可不伸。正誼人格之所由伸存,當首明愛和平與甘征服爲兩事。求統一與擅威權爲背馳也。今坐視戰禍綿延,生靈塗炭,不爲挺身促進平和之計,人格之謂何?一方明明以護法護國爲前提,一方必欲攜金錢萬能之暴力,以相凌壓,正誼之謂何?因此兩議,某不能不應西南之約,以促成合於正誼之平和。
今後苟有可以奠安人民,昭伸公理之道,勢必堅持素志,從代大總統暨朝野群賢之後,以圖收拾,力挽危亡。敬告各方,其有惻然於民困已深、國危已甚,翻然以國家爲重、共圖福利者,某皆認爲愛國同志,樂與提攜。即在段氏,爲國家計,亦不能不服。其有啓發良知,憬然覺悟,尊重法律,摒退宵小,與民更新之一日。
惟煊衰庸,無能爲役,當世向與煊同切和平之念者,今日之義憤,必且十倍於某;繼此之奮發,尤當百倍於某。各視其力,各竭所能,秉厥初衷,爲德務卒,則國家人民之浩劫,行見轉旋於一念間耳。臨行宣言,披瀝胸臆,邦人君子,幸垂察焉。
《大樹堂來鴻集》,北京大學圖書館館藏稿本叢書編委會編輯:《北京大學圖書館館藏稿本叢書》(第18册),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91年,第560—56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