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惠师

惠师浮屠者，乃是不羁人。十五爱山水，超然谢朋亲。脱冠翦头髪，飞步遗踪尘。发迹入四明，梯空上秋旻，遂登天台望，众壑皆嶙峋。夜宿最高顶，举头看星辰，光瓦相照烛，南北争罗陈。兹地绝翔走，自然严且神。微风吹木石，澎湃闻韶钧。夜半起下视，溟波衔日轮。鱼龙惊踊跃，叫啸成悲辛。怪气或紫赤，敲磨共轮囷。金鵶既腾翥，六合俄清新。常闻禹穴奇，东去窥瓯闽。越俗不好古，流传失其真。幽踪邈难得，圣路嗟长堙。迴临浙江涛，屹起高峨岷。壮志死不息，千年如隔晨。是非竟何有？弃去非吾伦。凌江诣庐岳，浩荡极游巡。崔崒没云表，陂陀浸湖沦。是时雨初齐，悬瀑垂天绅。前年往罗浮，步忧南海。大哉阳德盛，荣茂恒留春。鹏骞堕长翮，鲸戏侧修鳞。自来连州寺，曾未造城，日携青云客，探胜穷崖滨。太守邀不去，群官请徒频。囊无一金资，翻谓富者贫。昨日忽不见，我令访其邻，奔波自追及，把手问所因。顾我却兴叹：君宁异于民？离合自古然，辞别安足珍？吾闻九疑好，夙志今欲伸。斑竹啼舜妇，清湘沈楚臣。衡山与洞庭，此固道所循。寻嵩方抵洛，历华遂之秦。浮游靡定处，偶往即通津。吾言子当去，子道非吾遵，江鱼不池活，野鸟难笼驯。吾非西方教，怜子狂且醇；吾嫉惰游者，怜子愚且谆。去矣各异趣，何为浪沾巾？

【译文】

和尚惠师，是一个不受约束的高人。从十五岁开始爱好山水之美，因此就高举远离了父母朋友。他摘掉了帽子、剪掉了头发，四处旅游，在各地留下了踪迹。他首先从四明开始进发，在秋天的时候拾阶登上了高空。攀登上高高的天台山遥望大地，那无数的沟壑都嶙峋突兀。

晚上住宿在最高的山顶上，抬头就可以看到星罗棋布的天空，众星的光芒互相闪耀，四方的星星都纷纷陈列在眼前。这里因为高而飞禽走兽都已绝迹，所以一切都显得庄严而神圣。微微的山风吹拂着树木山石，澎湃的声音一如天上的音乐。到了半夜里起身往下俯视，只看到海中的波浪正衔着太阳的圆轮。水中的鱼龙为日出而受惊跳跃，叫啸的声音传出悲辛的凄厉之感。

奇怪的气息或紫或红，围绕着太阳蒸腾翻滚。太阳的金鸟既已飞腾出了海面，天下马上一片清新之气。他又曾听说大禹所葬的禹穴非常奇特，就又向东去游览瓯闽的风光。但越地的风俗并不爱好古远，所以大禹的事迹在流传的过程中也就失去了真实。禹穴的幽踪已邈然不可再得，圣人南巡的道路也只能空叹其长久以来的堙灭。他回头又去观赏浙江的海潮，潮浪高耸超过了峨嵋和岷山。仿佛是伍子胥的壮志死而不休，千年以来看那涛声，就象昨天还在这里。

这其中哪里有什么是和非？抛开与我们不同类的事暂且不论吧！渡过长江他又到了庐山，广阔浩大的场面极尽了游历之能事。高峻巍然的山峰没入云霄，倾斜不平的山脚又浸入了湖中的波浪。

这时正遇上雨过天晴，悬挂的瀑布犹如天上垂下的带子。前年他又去了罗浮山，徘徊游荡在南海边。南方的阳气盛大，花荣叶茂总是将春天留在人间。这里大鹏飞举垂下长长的翅膀，鲸鱼嬉戏侧露出长长的鳞甲。自从他来到连州的寺庙，还从来没有进过城门。

天天与那些清高的士人，穷尽了山崖和水滨去探寻名胜。即使是太守相邀也不去赴会，众官相请也只是徒自奔波。在他的背囊里没有一文钱，却反而笑话那些富人是贫穷者。昨天他忽然不见了踪影，我便派人去寻访他的邻居，经过多方奔波才追到他，我便握着他的手询问不辞而别的原因。

他看着我而发出长长的叹息：你怎么与那些普通人没有两样呢？人间的离合自古就一样，互相告别有什么值得珍重？我听说九疑山的风光非常美好，探访的夙愿终于在今天可以实现。

那里的斑竹是舜的二妃哭泣而成，清澈的湘江曾经有楚国的忠臣屈原随波沉没。衡山和洞庭湖，也正是我想一路寻访的胜地。如果要去嵩山，你就会到洛阳去，如果游历华山，你就会到秦地去。

浮游于人世，我并无一定的处所，偶然一去就是大路通津。我便说你确实应当离去，你所遵循的道路与我不同，江中的大鱼不可能在池塘中存活，野外的鸟儿也没法在笼中驯服。我非难来自西方的佛教，所以惋惜你的狂涓而又醇朴；我也讨厌那些懒惰而游手好闲的人，因此也惋惜你的愚笨却又亲厚。去吧，去吧，既然我们志趣各异，又何必为了你而流泪沾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