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东野失子并序

东野连产三子，不数日辄失之。几老，念无后以悲。其友人昌黎韩愈，惧其伤也，推天假其命以喻之。

失子将何尤？吾将上尤天？女实主下人，与夺一何偏？彼于女何有，乃令蕃且延？此独何罪辜，生死旬日间？上呼无时闻，滴地泪到泉。地祗为之悲，瑟缩久不安。乃呼大灵龟，骑云款天门，问天主下人，薄厚胡不均？天日天地人，由来不相关。吾悬日与月，吾系星与辰，日月相噬啮，星辰踣而颠，吾不女之罪，知非女由缘。且物各有分，孰能使之然？有子与无子，祸福未可原。鱼子满母腹，一一欲谁怜？细腰不自乳，举族长孤鳏。鸱袅啄母脑，母死予始翻。蝮蛇生子时，坼裂肠与肝，好子虽云好，未还恩与勤。恶子不可说，鸱袅蝮蛇然。有子且勿喜，无子固勿叹。上圣不待教，贤闻语而迁，下愚闻语惑，虽教无由悛。大灵顿头受，即日以命还。地祗谓大灵：女往告其人。东野夜得梦，有夫玄衣巾，闯然入其户。三称天之言。再拜谢玄夫，收悲以欢忻。

【译文】

孟东野接连生了三个儿子，没几天都夭折了。孟东野年纪已经很老了，想列自己将没有后代，非常地悲伤。他的朋友昌黎韩愈怕他过分悲伤损害了身体，就将灾祸的责任推卸给上天，并假借上天的命令来开导池：失去了儿子应该怨谁呢？我要怨恨那瞎了眼的上天：你是主宰世人命运的神，给予和剥夺为什么这样的有偏颇？那些人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要让他们不断地繁殖绵延？这一个孟东野又有什么得罪了你的地方，却让他的孩子十天不到就生死相隔？我呼唤上天，天也听不到，悲哀的泪水滴落下来直到黄泉。

地神也为之而深深地悲痛，瑟瑟缩缩地许久不能安定下来。于是地神叫来了大灵龟，让它驾着云彩去叩响天门，去问问那苍天既然主宰天下人的命运，为什么厚薄的待遇是那样的不均匀？天帝说天、地、人这三项，彼此间从来就互不相干。我在天空悬挂太阳月亮，我在天空悬挂各种星辰，太阳和月亮之间互相吞食，星辰有时也会坠落下来，我并不想怪罪你，因为我知道此事与你没有什么关系。

而且万物本来各有各的名分，谁有本事让孟东野的命运这样或那样呢？人生有儿子或无儿子，是祸是福还难以判断。那些鱼子在鱼肚里充满了腹腔，哪里能做到一一爱怜？细腰蜂因为没有雌雄，所以不能自己生子，整个家族永远是非寡即鳏。猫头鹰总是啄食其母的脑袋，必须母亲被啄死后小猫头鹰才能翩翩飞动。

蝮蛇在生产小蛇时，母蛇的肝肠也总是被撕裂。有了好儿子虽然是好事，但抚育的恩情也不会再偿还。如果有恶子就更没法说了，象猫头鹰和蝮蛇就是这样。所以有了儿子也不要太高兴，没有儿子也不必太悲叹。

智慧的圣人用不着开导，贤达的人听了我的话思想也会转变，愚蠢的人听了我的话就依然还是糊涂，即使教育他也无法改变。大灵龟听了上天的话以后，叩头接受了命令，当天就带着天命返回。地下的神祗就对大灵龟说：你把上天的命令去告诉那个人。

于是孟东野当晚就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个人穿戴着黑色的衣巾，探头闯进了他的家里，反复地说明上天的教令。于是孟东野再次拜谢黑衣人，脸上的悲戚也收敛而成了欢欣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