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兵部李侍郎书
十二月九日，将仕郎守江陵府法曹参军韩愈谨上书侍郎阁下：
愈少鄙钝，于时事都不通晓，家贫不足以自活，应举觅官，凡二十年矣。薄命不幸，动遭谗谤，进寸退尺，卒无所成。性本好文学，因困厄悲愁无所告语，遂得究穷于经传史记百家之说，沈潜乎训义，反复乎句读，砻磨乎事业，而奋发乎文章。
凡自唐虞已来，编简所存，大之为河海，高之为山岳，明之为日月，幽之为鬼神，纤之为珠玑华实，变之为雷霆风雨，奇辞奥旨，靡不通达。惟是鄙钝不通晓于时事，学成而道益穷，年老而智益困，私自怜悼，悔其初心，发秃齿豁，不见知己。
夫牛角之歌，辞鄙而义拙；堂下之言，不书于传记。齐桓举以相国，叔向携手以上，然则非言之难为，听而识之者难遇也！
伏以阁下内仁而外义，行高而德巨，尚贤而与能，哀穷而悼屈，自江而西，既化而行矣。今者入守内职，为朝廷大臣，当天子新即位，汲汲于理化之日，出言举事，宜必施设。
既有听之之明，又有振之之力，宁戚之歌，鬷明之言，不发于左右，则后而失其时矣。
谨献旧文一卷，扶树教道，有所明白；南行诗一卷，舒忧娱悲，杂以环怪之言，时俗之好，所以讽于口而听于耳也。如赐览观，亦有可采，干黩严尊，伏增惶恐。愈再拜。
【译文】
十二月九日，将仕郎守江陵府法曹参军韩愈恭敬地上书给侍郎阁下：
我年少之时鄙陋驽钝，对于时事毫不知晓，家中贫穷不足以养活自己，参加科举考试觅求官职，总共二十年了。
薄命不幸，动不动就遭到诋毁诽谤，进一寸就得退一尺，终究无所成就。
天性本来爱好文学，因为困厄悲愁无处诉说，于是能够探究，尽力于经传、历史记载、百家之学说，沉醉于诂释义，玩味于句读章法，磨砺我的事业，奋然著成文章。
凡是自唐尧、虞舜以来，所保存下来的书籍，浩大如黄河大海，高耸如山峦五岳，明亮如太阳月亮，幽冥如鬼怪神灵，纤细如珠玑华实，变幻如雷霆风雨，奇怪的辞句、深奥的旨义，没有不通晓熟悉的。
只是鄙陋驽钝不通时事，学业有成而主张日益困窘，年纪大了而智慧日益缺乏，私下里暗自悼怜，懊悔当初喜爱文学，头发落了，牙齿脱了，也找不到知己。
宁戚叩牛角而歌，言词粗鄙但意思朴茁；融蔑堂下一言，传记中没有记载。
齐桓公举用宁戚为宰相，叔向携宁蔑之手而上堂，既然这样，那么并不是说话困难，是很难碰到能听到说的话并且听懂的人啊！
我虔心认为阁下内心仁厚而外讲高义，行为高尚而道德宏巨，崇尚圣贤而称赞能人，哀怜困顿之人而为怀才不遇的人深感不平，在江西，已经得教化而施行。
现在阁下入守京师，为朝廷大臣，当此天子刚刚即位，努力干治理教化之时，阁下说话奏事，一定会采纳施行。
既有听您的话的圣明，又有振兴国事的力量，宁戚的歌叹，鬷蔑的一言，还不向圣上说出，那往后就会失去机会了。
谨献上旧文一卷，扶植后人教化道德，有所阐明；南行诗歌一卷，抒发忧愁悲伤，夹杂以瑰丽怪异的话和时尚所好，用来讽于口而使听于耳。
如承蒙阁下浏览观读，也许有可以采纳的地方，冒犯您的尊严，我心中更添惶恐。韩愈再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