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窦秀才书

愈白：愈少驾怯，于他艺能，自度无可努力，又不通时事，而与世多龃龉；念终无以树立，遂发愤笃专于文学。学不得其术，凡所辛苦而仅有之者，皆符于空言而不适于实用，又重以自废；是故学成而道益穷，年老而智愈困。今又以罪黜于朝廷，远宰蛮县，愁忧无聊，瘴疠侵加，惴惴焉无以冀朝夕。

足下年少才俊，辞雅而气锐，当朝廷求贤如不及之时，当道者又皆良有司，操数寸之管，书盈尺之纸，高可以钓爵位，循次而进，亦不失万一于甲科；今乃乘不测之舟，入无人之地，以相从问文章为事。身勤而事左，辞重而请约，非计之得也。虽使古之君子，积道藏德遁其光而不曜，胶其口而不传者，遇足下之请恳恳，犹将倒廪倾囷，罗列而进也；若愈之愚不肖，又安敢有爱于左右哉！

顾足下之能，足以自奋；愈之所有，如前所陈：是以临事愧耻而不敢答也。钱财不足以贿左右之匮急，文章不足以发足下之事业，稛载而往，垂橐而归，足下亮之而已。愈白。

【译文】

韩愈禀白：我年少之时低能怯弱，对其他的技艺、技能，自想不可努力而为，又不精通时事，与当世多有乖忤；想到最终会没有用以立身的资本，于是发愤专攻文学。

学习没有找到正确的方法，辛苦学习所获得的仅仅是些空洞言辞，不适于实用，又重以自废，因此学习有所成而主张日益困窘，年纪大了而智慧更加缺乏。

现在又因为罪过而遭朝廷贬黜，到荒蛮偏远的地方去做县令，心中忧愁，没有寄托，瘴疠之气交加侵袭，心中惴惴不安，毫无希望。

先生年纪轻轻，才气高俊，言辞文雅而朝气锐发，在此朝廷延揽贤才犹恐不及的时候，主持政务的又都是些好官员，拿起几寸长的笔管，写在满尺长的纸上，高的你可以以此获得爵位，按着次序向上进取，也一定不会失利于甲科；现在却乘上不测之舟，进入无人之地，要跟着我学习文章之法。

身体勤劳而事情相左，言辞厚重而请求简约，不是好计策。

即使是古代的君子心中满腹道德而隐藏起来，不表现出来，三缄其口而不使流传，碰到先生这样诚心求教的人，尚且要翻箱倒箧，把书找出来进用给你；像我这样愚顽不肖的人，又哪里敢对您有所吝啬呢？

想先生的才能，足以自奋；我所拥有的，如前面所述；因此看到您的请求心中羞愧而不敢答应。

我的钱财不足以送给您救急之用，我的文章不足以发扬您的事业，您会满载而来，垂着空袋子归去，先生原谅我吧。

韩愈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