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16 咸丰丙辰雷
粤匪跨江而踞瓜镇，大帅集舟师于焦山，以堵其由江入海之路。有李某者，本艇船舵工，积劳得把总。行恣肆，恒有南塘夜出事。丙辰之冬，有翁妪自扬州携家南渡，驾舟扬帆下驶。经李舟傍，李招致其舟，托盘查为由，率其徒入舱搜缉，倾筐倒箧，得银二百余两，金银首饰盈匣，尽没入之。翁妪不伏，争索再三。李惕以威。翁惧，请舍首饰而还银。不可。请尽舍之，而薄给行李资。又不可。翁勃然曰：“世界反复，岂遂无天日乎？”反舟解缆。李虑其控己也，因为好语以绐之曰：“吾特与尔戏耳，然日暮携取不便，请候明晨，尽归原璧。”遂维翁舟于舵楼之下。至晚，凿空以沉之，翁全舟及两子溺毙者十一人。
当是时，李同舟二十余人，其不预谋者五人耳，余皆从而染指焉。有水勇某甲，素奉三官道教，非遇战阵，即日夜跪头舱底讽《三官经》。闻是事，以为非，私念曰：“此必有显报耳。”其党皆诽笑之。翌日，李访友于他舟，骤患头痛，急唤渡归，至江心忽停桡不前。李询之，舟子指李船曰：“君不见船头有雷神，怒目而立乎？”李大怒，叱为妖言，殴之。舟子不得已，鼓楫而至。李甫登己舟，霹雳一震而毙。同舟人见雷发船头，皆趋避于后艄。雷复大震，劈舟为两截，其后截及人皆溺焉，前截仍浮水面。时某甲尚诵经于头舱，闻雷声屡震，出视见李毙而船仅存其半。因呼前渡舟救之，前截亦沉。其不预谋者五人，早为雷提至对岸沙滩，移时始醒。询之，曰：“当雷震时，亦随众奔匿。恍见金甲神挟之以行，如梦如醉，初不知其何以至此也。”
丙辰之夏，丹阳北门外，有卒五人，同行赤日之中。雷震骤起，毙其三人，其二人皆无恙。或询三人平日所为，二人惕然曰：“今日始知雷震可畏也。此三人者，平日从军所至，专以发掘坟墓为事，不虞其上干天怒也。”
自粤匪扰乱以来，弱肉强食，比比皆是。攘货物如探囊，等人命于刈草。如某弁者，岂少哉？而况一舟之中，若者善，若者恶，又孰从而辨之？异乎雷霆一震，泾渭立分，同恶毕诛，无辜罔及。谁谓天梦梦哉？
【译文】太平天国军队跨过长江，占据瓜洲镇，大帅在焦山（在今江苏镇江市）集合水军，堵截他们由江入海之路。有个李某，本是船上的舵工，累积战功成为把总。李某恣意放肆，时常做有抢劫掳掠之事。咸丰丙辰年（1856）冬天，有一对老年夫妇自扬州携家南渡，乘船扬帆下行。经过李某的船旁时，李某招呼老夫妇的船只靠前，以盘查为由，率领其同伙，入舱搜缉，翻箱倒柜，得到二百多两银子和满匣的金银首饰，全部没收了。老夫妇不服气，再三争执索要。李某以威势恐吓。老翁害怕，请求李某拿走首饰而归还银子。李某不答应。老翁让李某把东西全都拿走，只是请求稍微给他们一点路费。李某又不答应。老翁愤怒道：“世道循环，难道就没有天理了吗？”说罢，返船解缆。李某担心老翁控诉自己，于是故意说好话欺骗老翁道：“我只是与你开玩笑罢了，然而日暮时分携取不便，请你等候到明天早晨，我把所有东西都归还于你。”于是将老翁的船系在舵楼之下。到了晚上，李某凿透老翁的船只，老翁的船只沉入水中，老翁船上的十一个人包括他的两个儿子全都落入水中淹死了。
当时，与李某同船的共二十多人，其中没有参与此事的有五个人，其余之人都跟从李某有所染指。有个水上民兵某甲，素来信奉三官（即天官、地官、水官，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道教，如果不是遇到战事，就会日夜跪伏在舱中念诵《三官经》。他听闻此事，觉得这种做法不对，暗想道：“这必有明显的因果报应。”其同伴都讥笑他。第二天，李某去其他船上访友，途中忽然患上头痛，急忙唤船夫前来替自己驾船返回。船夫的船行到江心，忽然停桨不前。李某询问，船夫指着李某的船说：“您没看见有位雷神怒气冲冲地瞪着眼睛站在船头吗？”李某大怒，叱为妖言，并说再不驾船过来就殴打船夫。船夫不得已，划桨而至。李某刚一登上自己的船，霹雳一声，就被震死了。同舟之人看见雷电劈向船头，都跑到后艄躲避。雷电再次震动，将船劈为两截，其后半截和后半截上的人全都沉入水中，前半截仍浮在水面。当时某甲尚在前舱诵经，听见雷声屡屡震动，出来察看，看见李某已死而船只仅存其半。于是呼唤前面的渡船前来营救，这时前半截也沉入水中了。那五个未曾参与谋财害命的人，早已被雷提到对岸的沙滩，片刻方醒。有人询问他们怎么在这里，那五个人说：“当雷声震动时，我们跟随众人奔跑躲藏。恍然看见金甲神挟起我们前行，我们如梦如醉，始终也不知道怎么会来到此地。”
咸丰丙辰年（1856）夏天，丹阳县城北门外，有五个士兵，一同行走在烈日之下。雷电突然大作，击毙三人，另外二人都安然无恙。有人询问被震死的三人平日里的所作所为，二人警惕地说：“今天我们才知道雷震太可怕了。这三个人，平日随军所至，专以发掘坟墓为事，没想到他们的行为触怒了上天。”
自太平军扰乱以来，弱肉强食，到处都是这样。抢掠货物如同探囊取物，杀人性命如同割除草芥。像李某这样的官兵头目，难道还少吗？况且一船之中，有人是善人，有人是恶人，谁又能辨别得清呢？奇异啊，雷霆一震，善恶立分，伙同作恶者全都被诛杀。谁说上天昏昏不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