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19 财色作恶

8.3.19 财色作恶

李某,常州人,以巡检需次闽中,充督辕巡捕。有干才白皙鬓(zhěn)须眉,甚古。总督阿公林保深爱之。会有相士来,曾识阿公于微时者也。阿公馆之巡捕房,而令李某为之推毂。未两月,获千金;相士深感之。濒去,李饯之,谓曰:“此来得多金,繁(yī)谁之力?”相士谢曰:“公赐也。”曰:“仆有事奉烦。君将行,总督或问君,省中何官最贵;君第曰仆,则拜德多矣。”相士诺之。比行,阿公果如所问。对曰:“历观巡抚以下,应富贵者多,然无逾于李某,将来功名,不下于公云云。”阿公自是待之厚。

一日,谓曰:“我欲拔擢汝,而汝官太卑,今方开事例。我资汝二千金,汝可捐通判赴选,我再为设法。”李遂捐通判,入都候铨。阿公指名奏调,即奉旨发往福建,差遣委用。到省后,人皆知为总督所属意者,门如市。李亦呼吸风雷,大作威福矣。未几以获盗功,保升同知。又未几,阿公迁去,濒行密折保荐,得旨以知府记名。旋署泉州府,陈冠山搢洲场盐大使,正其所属。新岁到府贺正,本旧识也,相待亦最款洽。

越日,省中有候补通判,谦山俞君益者,以公事至,与陈大使亦旧识,遂同寓。寓固距府署不远也。俞往谒李,李订翼日晚筵,并延陈大使。次日,闻升炮声,以为太守且来答拜。俞亟衣冠以待,而久不至。遣人探之,则云太守出门,遇鬼回署矣。明日仍不出。又明日,俞往视之,李延入卧内,曰:“正欲召君,当以后事相托。”俞询故,曰:“前日出门,忽见数人拦舆击我。我呼隶执之,不见,乃知为鬼。入夜即见冥王,提往质讯,缘有人控我十款,我俱不承。冥王甚怒,昨夜复讯,杖铁棒百,痛甚,姑承一款。”因启衾示俞两股,皆作黑色,遂令仆开箱取锦轴画,展之乃一美女。俞惊问何人,曰:“不肖事,何必言?”命取火烧之。叹曰:“所承即此案也。”俞出,与陈大使言之,共相叹诧。

越日,天甫明,李遣人邀俞并陈大使,执手流涕曰:“死矣。昨夜冥王尤怒,拷讯极酷,最后竟炮烙我。我不能受,已尽承矣。今日不能过日中。所以亟请二君至者,床下尚有三千金,奉恳持作扶柩及归孥之用。”叹曰:“人当安命,美色何为?我命本合作知府,因急于求进,机械变诈,多造恶孽,致夭天年,可惜可惜。数日后,当有部文至矣。切劝诸公,居易俟命,以我为前车之鉴可。”言讫,遂瞑。

李本魁梧洁白,比殓时,缩短如童子,通体颜色焦黑如桴炭,知炮烙之加,非虚语。死之三日,部文到省,奉旨以李某补授泉州府知府。此陈大使在场所目击,而转述诸其子子庄刺史者。

【译文】李某,江苏常州人,在福建候补一个巡检(明清时州县的属官)的职缺,暂时在闽浙总督衙门充任巡捕。很有才干,肤色白皙,须发浓密,相貌古朴。总督大人阿林保(字雨窗,满洲旗人,舒穆禄氏)很赏识他。正好来了一位相士,曾经在阿林保大人微贱的时候就预言他将来会飞黄腾达。阿林保大人把他安置在巡捕房,派李某来照应他并推荐客户。不到两个月,就获利近千两银子;相士深表感激。临走的时候,李某为他送行,对他说:“先生这次来,赚到了这么多钱,是谁的功劳呢?”相士感谢说:“都是拜您所赐。”李某说:“我有一件事要麻烦先生。先生临走的时候,总督大人如果问起来,省里哪个官员将来最显贵;先生只要说是我,那就是极大的恩德了。”相士答应了。临行前,阿林保大人果然问了这样的问题。相士回答说:“巡抚以下的官员,我都观察了一遍,将来会大富大贵的人有很多,但是都没有能超过李某的,将来的功名,不会低于大人您。”阿林保大人从此以后对李某更加优待。

一天,总督对他说:“我本来想提拔你,只是你的官职太过卑小,现在放开了捐官的政策。我资助你二千两银子,你可以捐纳一个通判的职衔去候选,我再帮你想办法。”李某于是捐了个通判的职衔,到京城候选。总督指定李某的名字,向朝廷申请调动,就根据朝廷的旨意分发到福建省,听候差遣任用。到福建省之后,人们都知道他是总督看重的人,都争相来逢迎,门庭如市。刘某也开始盛气凌人、作威作福起来。不久后,因捕获盗贼的功劳,保荐提升为同知。又没过多久,阿林保大人调动到其他地方,临走之前,秘密地向朝廷上折子保荐李某,得到旨意,给他挂了一个知府的头衔。很快,代理泉州知府;有一位盐场大使,名叫陈搢洲,字冠山,正是他的部下。新年伊始,到府衙来拜年,本来就是老相识,所以彼此相处也最为融洽。

第二天,省里有一名候补通判,名叫俞益,字谦山,因公事而来,和陈大使也是老相识,于是住在一起。住处距离府衙本来就不远。俞某去拜访李某,李某预定第二天晚上设宴款待,并且邀请陈大使一起参加。第二天,听到了鸣炮的声音,以为知府大人来回拜。俞某急忙穿戴好衣冠等候,等了很久也没到。派人去察看,则答复说太守正要出门,遇到鬼祟又回衙门了。第二天还是没出门。第三天,俞某前去探望,李某请他进到卧室,说:“正想去找您过来,要将后事托付给您。”俞某询问原因,说:“前天出门,忽然看见几个人拦住轿子打我。我叫衙役抓住他们,却什么也没看见,才知道是鬼魂。晚上就看见了冥府阎王,把我带过去讯问,因为有人控告我十条罪名,我都不承认。冥王大怒,昨天晚上再次审讯,用铁棒打了我一百下,痛得厉害,姑且承认了一条。”于是掀开被子给俞某看两条大腿,都变成了黑色,于是命令仆人打开箱子取出一轴用锦缎装裱的画,打开来看是一个美女。俞某很惊讶地问这是什么人,说:“这是我做的荒唐事,又何必说呢?”命令拿火把画烧掉。叹息说:“所承认的就是这桩案件。”俞某出来,对陈大使说了这件事,都感到很诧异。

第二天,天刚刚亮,李某派人邀请俞某和陈大使,握着他们的手说:“我要死了。昨天晚上冥王更加愤怒,拷打审讯特别严酷,最后竟然对我施以炮烙之刑。我无法忍受,已经全都承认了。今天活不到中午。所以急忙请二位前来的原因,是床底下还有三千两银子,恳请你们拿着,作为运送我的棺木回乡,以及安顿妻儿回乡的资金。”叹了一口气,说:“人应当安分守己,贪图美色干什么呢?我命中注定本来应当做到知府,因为急于求得仕途晋升,用了很多机巧诡诈的手段,造了很多恶孽,致使我短命夭亡,真是可惜啊!几天之后,就会收到吏部发来的公文。殷切地劝告诸位先生,要保持平常心,听天由命把我当成一个反面典型都可以了。”

李某本来身材魁梧,皮肤白皙,收殓的时候,遗体缩小成小孩子那么大,全身颜色就像木炭一样焦黑,知道他说的炮烙之刑,并不是瞎说的。死后的第三天,吏部的公文已经发到省里来了,根据朝廷旨意正式补授李某为泉州府知府。这是陈大使在现场亲眼所见的事情,并且转述给了他的儿子陈子庄(名其元)刺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