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10　倪太封翁

许叔平曰：吾皖望江倪封翁，为濂舫方伯之父，次郊大令之祖也。尝客金陵，有星者善观气色，决凶吉多中；相公面，谓气色晦极，不出月寿终，促早归部署。公闻之，殊不信也。

薄暮，舟归过芜湖，舣舟江浒。登岸见一少妇，抱婴儿垂涕，意欲投水者。公问：“汝欲寻短见乎？”妇拭泪曰：“妾生不辰，良人嗜博，昨赌败，将鬻妾以偿博徒。妾上难舍姑，下难抛子，展转思维，不如一死。”公问：“身价几何？”曰：“言定二十千矣。”公曰：“此亦细事。汝第抱子回家，我明早携钱给汝夫偿债可也。”妇犹豫不决。公力誓不诳，并问姓氏及里居，知甚近。公归舟，戒勿遽解缆。天明，怀数十金访至，妇正盼望，见公至，大喜，顾谓姑曰：“此即江干所遇人也。”公急命其夫招博徒来，为偿其赀，且戒以后勿再同局，免生意外。佥诺诺。公又出银三十两付其夫曰：“此给汝，聊为生计，汝好为之，庶不致冻馁。汝妇贤孝，予爱而敬之，愿寄为吾女，岁常上下往来，过此必来问讯也。”一家闻之，环拜地下，叩公姓名。公笑曰：“久自知之。”

后公过芜湖，必往探之。举家奉公如神明。其夫已戒赌，善权子母，居然小阜矣。越岁，公再如金陵，访星者，诘其言何不验。星者惊曰：“公阴骘纹满面，不惟延寿，后福且不可量。”问作何善事，公默思岂即芜湖救妇事耶。再十二年，乃终，年已八十矣。

次郊大令，为予总角交，尝历历言之最详。按，濂舫尝官江苏粮道；家大人时正抚苏，余曾见之，知其父曾行大善事。后于同治戊辰五月，在轮舟与筱岩中丞相遇；中丞曰：“此同伴者，即濂舫子也。”聚谈连日。中丞与濂舫交厚，挈之同行，代为谋官云。

【译文】许叔平（名奉恩）先生说：我们安徽省望江县有一位倪老先生，他是布政使倪良耀（字孟炎，号濂舫）的父亲，是县令倪人垧（字次郊，曾任陕西兴平等地知县）的祖父。曾经客居在南京，有一位相士，善于通过观察人的气色来预卜吉凶，说得往往很准；他为倪老先生相面，说气色晦暗到极点，不出一个月就要死去，催促他早点回去准备后事。倪老先生听了，特别不相信。

傍晚时分，坐船回家，经过芜湖，停船在江边。登上岸见到一名少妇，怀里抱着一个婴儿哭泣，做出想要投水的姿态。老先生问：“你这是要寻短见吗？”妇人擦着眼泪说：“小女子我生不逢时，丈夫沉迷于赌博，昨天赌输了，想要把我卖掉来还债给赌徒。小女子上不忍心离开婆婆，下不忍心抛弃孩子，反复考虑，不如一死了之。”老先生问：“身价多少？”回答说：“说好的是二十千。”老先生说：“这也是小事。你只管抱着孩子回家，我明天早上带着钱过来给你丈夫还债就行了。”妇人还是犹豫不决。老先生极力发誓说绝不会说假话骗人，并且询问她姓氏及住址，知道就住在附近。老先生回到船上，提醒船夫不要急着开船。天亮后，带着几十两银子找到妇人家，妇人正在盼望，看见老先生来了，很高兴，转头对婆婆说：“这就是昨天在江边遇到的人。”老先生急忙命令她丈夫把赌徒叫过来，偿还了欠他的赌资，而且告诫他以后不要再和这个人一起赌博，以免生出意外的枝节。他们都满口答应。老先生又拿出三十两银子交给丈夫，说：“这些钱给你，用来做点小生意，你好自为之，才能不至于挨冻受饿。你妻子贤惠孝顺，我喜爱而且敬佩她，愿意认作义女，每年常常上下往来，路过此地的时候一定会来打个招呼、问问情况。”一家人听了，围成一圈向老先生叩拜致谢，并请问老先生的姓名。老先生笑着说：“以后就知道了。”

后来，倪老先生每次经过芜湖，必定会去探望。全家对老先生奉若神明。妇人的丈夫已经戒赌，善于放贷收取利息，居然慢慢变成小康之家。第二年，老先生再次来到南京，寻访原来那位相士，质问他说的话为什么不准。相士惊叹地说：“先生满脸的阴骘纹，不只是寿命延长，而且以后的福报不可限量。”问他作了什么善事，老先生默想难道就是在芜湖救下妇人那件事吗。又过了十二年，老先生才逝世，已经八十岁了。

倪人垧县令，是我从小就很要好的朋友，曾经很详细地讲述祖父的事迹。按，倪良耀先生曾经担任江苏粮道；我父亲当时担任江苏巡抚，我曾经见到过他，了解到他父亲曾经做过大善事。后来在同治戊辰年（1868）五月，在轮船上和梅启照（字筱岩）巡抚相遇；巡抚说：“这位同伴，就是倪良耀的儿子。”大家聚在一起谈话连续几天。梅巡抚和倪良耀先生交情很深厚，带着他同行，替他谋求官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