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12　郭厨

有庖人郭升者，闽之惠安县海滨某村人。其家积惯为盗，亲丁男女十余口。升颇不善其父兄之所为，十数岁逃去，为人司爨（cuàn）。后历事幕中久，遂善烹调，且敏速，办二三席，毋庸人助，主人爱之。佣值既厚，又友人时借往治庖，遂颇有所积。乃为人计诱，一旦尽耗于赌，无心刀匕，技亦抛荒。归家仍入盗党，盗术未精，被获就诛。

升自言其村百余家，不耕不织，专以劫掠为生。每冬初西北风作，估客鬻货载赀回，即挂帆出洋，以捕鱼为名，名曰“讨海”。遇巨商大贾，群驾小艇围而攻之，无得脱者。有时并据其船，假其牌名为盗，拒则杀之，或缚而投诸海。如是数次，登岸瓜分，遂无物不有。从此安居无事，醉饱嬉游。约一年，所掳财物将尽，至冬又相率出洋。习以为常，觉盗之外，无事可为；亦无有乐于为盗者。遇巡洋舟师严，亦捕获多人，杀之枭示海滨。而其徒党，愍不畏死，一伙诛尽，一伙复生，焚其巢穴，不难营立，官兵亦无可如何。

盖其人自幼至长，所见所闻，惟此一事，不知其他。有戒以不当为者，则群起而哗争矣。此真圣贤不能教，仙佛不能化，刀锯加之而不畏，雷霆击之而不惊。不知是何戾气，生此一种凶恶之徒。闽粤沿海各郡乡村，大率类是。

或曰：此等人转世仍为盗，所以生生不已。予曰：轮回之说，理必有之。若在生为盗，纵被诛戮，已苦少乐多。转生仍为盗，似太便宜。

曰：然则不入轮回耶？予曰：纵轮回未必人身，凡世间水陆所产一切禽兽、鳞介、昆虫，以及至微极细之蛙蛤蚬螺，供世人口腹，难逃宰割烹醢（hǎi）之惨者，必此等递降而转生也。而其人阴恶无异于盗，甚且浮于盗者，则所罚亦同此科断。恨无有知冥法者，将此理质之耳。若能将此等因果报应，明白宣示，儆戒一番。庶人世盗贼并种种作恶之徒，或稍能猛省耳。

【译文】有个名叫郭升的厨子，是福建惠安县海滨某村人。其家惯于劫掠，家中有男女十余口人。郭升非常看不惯其父兄的行为，十多岁时逃出家中，为人掌管炊事。后来，郭升因为长期在官府中做厨子，于是十分擅长烹饪，并且他行动敏捷快速，置办二三桌酒席，不用别人帮忙，主人非常喜爱他。他薪酬丰厚，又有友人时常请他去置办酒席，于是颇积累了些钱财。但他被人设计引诱，一天之内就在赌桌输光了所有积蓄，他无心再从事烹饪，技艺也渐渐荒疏。他于是回家仍加入海盗团伙，因盗术不精，被捉获诛杀。

据郭升自己说，其村有一百多户人家，都不耕田织布，专门以劫掠为生。每年冬初刮起西北风时，商人卖货载钱而回，村人就挂帆出海，以捕鱼为名，名曰“讨海”。遇到巨商大贾，众人驾驶小艇围攻，商人无一能够逃脱。有时，他们占据商人的大船，假借商人的旗号劫掠，如果商人抗拒就杀掉商人，或将商人捆绑起来扔到海里。这样数次之后，众人登岸瓜分，于是财物应有尽有。从此，他们安居无事，醉饱嬉游。大约一年，他们所抢的财物即将用完，到了冬天，众人又结队出海。对此，他们都已经习以为常，觉得除了做强盗外，没有其他事情可作；他们之中也没有乐意做强盗的。有时，他们也会遇到巡海的水师，被捕获多人，诛杀后在海滨被枭首示众。可是他们的党徒，虽然因同伙被杀而痛心，却不怕死，一伙被杀尽，又有一伙出现，即使官兵焚毁了他们的巢穴，他们也会很快重新建立起来，官兵对此也无可奈何。

大概当地的人从小到大，所见所闻，只有劫掠一事，不知道还有其他的谋生手段。如果有人告诫他们不应该劫掠，他们就会群起喧哗，与之争吵。这可真是一群圣贤不能教，仙佛不能化，刀锯加身而不畏惧，雷霆击之而不惊慌的人啊。不知是什么戾气，生出了这样一种凶恶之徒。福建、广东沿海各郡乡村的人，大抵都是这样。

有人说：这种人投胎转世后仍会做强盗，所以生生不已。我说：轮回的说法，一定是有道理的。如果活着时做强盗，纵然被诛杀，已是苦少乐多。投胎转世后仍做强盗，似乎太便宜了他们。

又有人问：那么他们就不入轮回了吗？我回答说：纵使进入轮回，他们投胎转世后未必就是人身，凡世间水陆所产，一切禽兽、鳞甲动物、昆虫，以及极其微小的蛙蛤蚬螺，供世人食用，难逃被人宰割烹剁的残酷，这些动物必然是他们这种人逐渐降级转生的。那些像强盗一样阴险的人，甚至比强盗还要轻浮的人，也会受到相同的判决和惩罚。只恨没有人知道阴间的法律是怎样的，不然可以询问一下是不是这个道理。如果能把这种因果报应，明白宣示，对人警戒一番，大概世上的盗贼以及种种作恶之徒，或许就能稍微有所猛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