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8 前定

8.3.8 前定

戴醇士先生,家居时,过从颇密,常以书画相质。一日语予曰:“君喜言因果。因果者,人为之,天定之,特人未之知耳。凡事之一定者,皆有几,而几往往见于梦,其实于本事无所损益。盖造物者,亦莫之为而为,即可知事之有前定也。”

道光辛丑,在京师直南斋,住澄怀园近光楼。祁春浦先生,新奉命入军机,暂居漏下。是日,以奕经为扬威将军,至浙江办理夷务。黄侍郎树斋同年,致祁一函,中有“梦兆果应”之语。予问之,先生曰:“予去年,与树斋同为福建钦使,归至常州,忽梦一吏呈白折,书奕山、奕经二名。予问何事,吏曰:‘奕山至广东,奕经至浙江。’遂醒。次日语树斋。前以奕山为靖逆将军,至广东办理夷务矣;今日又得此旨。故树斋云然。”

又御史卢毓嵩,于壬寅元旦,梦吏呈一册,问曰:“御史许汝恪,汝字应写水旁耶?”卢曰:“人名自应写水旁。”因阅其册,见己名,问:“何以有我名?”吏即攫去,曰:“既有都老爷名,勿阅。”惊醒以语妻。妻与军机章京彭咏莪妻,兄弟也。贺年以语之彭,因传其事。予时在澄怀园,亦知之。既而都察院团拜于铁门文昌馆,许御史正观剧,忽欲归,同坐者留之,不顾而去。御史住果子巷,去铁门一牛鸣地。途中促车夫驱车,已而自执鞭驱车,已而下车疾走到家,直入卧房,才脱一衣,气绝矣。由是都中盛传此梦。马比部吉人同年请客,卢在座,客方共询梦。卢言次,忽似凝神而不闻者然;谛视无语,就之气绝矣。按许、卢二君,一在观剧,一在赴席,丝毫无病,顷刻而死。则俗所谓上时不知下时事者,诚然。

【译文】戴熙先生,字醇士,钱塘(今浙江杭州)人,家居时,和我交往很密切,常常在一起切磋书画。一天,他对我说:“您喜欢谈论因果报应。因果报应,是人自己造作善恶行为,上天来注定赏罚,只是人们自己不知道罢了。凡是事情已经注定的,都有征兆,而征兆往往显示在梦境中,其实对于事情本身没有什么影响。大概造物主,也是看似什么也没做,却是在冥冥中掌控一切,就可以知道事情确实是提前注定好的。”

道光辛丑年(1841),在京城的南书房值班,住在澄怀园(清代专为南书房和上书房词臣所设的寓所,俗称翰林花园,在圆明园福园门南、绮春园西墙外)的近光楼。祁寯藻(字叔颖,一字淳甫,避讳改实甫,号春圃、春浦、息翁,清代大臣)先生,刚刚被朝廷任命为军机大臣,也暂时居住在这里。这一天,朝廷任命奕经(爱新觉罗氏,字润峰,清朝宗室,道光帝侄)为扬威将军,赴杭州督管抗击英军入侵事务。侍郎黄爵滋先生,字德成,号树斋,曾经给祁先生写过一封信,其中有“梦中征兆果然应验”的话。我问他其中缘由,祁先生说:“我在去年,和黄树斋先生一同作为钦差,赴福建筹办海防、查禁鸦片,回来的时候,路过常州,忽然梦见一位吏员呈上一封空白的折子,上面写着‘奕山、奕经’两个名字。我问是什么事,吏员说:‘奕山到广东,奕经到浙江。’然后就醒了。第二天就对树斋讲了梦中的事。之前朝廷任命奕山(爱新觉罗氏,字静轩,清朝宗室)为靖逆将军,到广东督理抗击英军事宜;今天,又得知了任命奕经的这个圣旨。所以树斋才这么说。”

还有一件事,御史卢毓嵩[字豫生,元和(今江苏苏州)人],在道光壬寅年(1842)正月初一,梦见一名吏员呈上一本册子,问道:“御史许汝恪,‘汝’字应该写三点水旁吗?”卢御史说:“人名自然应该写三点水旁。”于是看了一下那本册子,看见了自己的名字,问:“为什么会有我的名字呢?”吏员就把册子夺过去,说:“既然有都老爷(明清对都察院长官的俗称)的名字,就不要看了。”一惊而醒,然后把梦境讲给了妻子听。卢御史的妻子和军机章京彭蕴章[字咏莪,长洲(今江苏苏州)人]的妻子,是亲姐妹。拜年的时候,又将梦中之事讲给了彭先生,于是这件事就传开了。我当时在澄怀园,也听说了。后来,都察院在铁门的文昌馆集体拜年,许汝恪御史正在看戏,忽然说想要回去,同坐的人挽留他,没有理睬就走了。许御史住在果子巷,距离铁门只有一牛鸣(谓牛鸣声可及之地,喻距离较近)的路程。半路上催促车夫快驾车,然后自己亲自拿着鞭子驾车,然后下车快步走回家,直接走进卧室,刚刚脱下一件衣服,就断气了。从此京城中到处传说梦境的事情。刑部官员马吉人设宴请客,卢御史在座,客人们正在一起谈论关于梦境的事情。卢御史正在说话的时候,忽然好像神色凝滞,听不到别人说话的样子;仔细一看,发现他不在说话,试了一下,已经断气了。按,许汝恪、卢毓嵩两位先生,一个在看戏的时候,一个在赴宴的时候,身体没有一丁点的毛病,片刻之间就死去了。那么民间所说的上个时辰不知道下个时辰的事情,看来确实如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