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5 土司获解
陈子庄曰:海宁查公(莹)映山先生,以吏科给事中,督贵州学政,科试苗疆。取一土司子入泮,撤棘后,土司率子谒谢,美如冠玉。公有一侍者,貌亦娟好。一日辞公去,疑而访之,则两美必合也。公一笑置之。至次年乡试后揭晓,土司子竟得解。公谓中丞曰:“此人上年我甫取之入学,笔下甚平,何能作此等文?”试传讯之,一到即款伏,系倩浙江湖州某举人顶替入场。中丞大骇,然以罪名重大,颇思消弭之。察公颜色不怿,未遽言,拟再为周旋。此日适有他事须奏,升炮发折。中丞闻之,疑公以此事上达。己若不陈,惧干谴责,遂连夜缮疏入告。次日询公所奏之件,则并不因此也。二公俱大悔恨。疏上,得旨审实,照例正法,两人遂骈首死。
事越二十余年,公归道山后,有湖州姚孝廉,年二十余,文名籍甚。会试报罢后,留京与先大夫同客查小山比部有圻处。比部,即公嗣子也。孝廉为人恂恂笃谨,独与先大夫善。一日微疾,握先大夫手曰:“吾将以后事累君矣。”惊询其故,则历举前事。盖土司子,控于地下,以查公有疑其诱侍者一事,心近于私,当有挟嫌之罪。孝廉则某举人之后身,将往对质。先大夫问:“何以不早发觉?”则曰:“科场舞弊,例应斩,本无可言。学政摘发弊窦,亦是其职。冥官以究竟事本因公,故待查公数尽之后,始行提讯。若查公诚无此心,则土司子亦不能再有异说。第某不幸,前世因之横死,今世又因之夭死耳。”语讫痛哭,次日遂卒。此事比部本不知之,既询公随往贵州之老仆,则信有此事,而此中曲折不能如孝廉所述之详。
噫!孝廉既予转生,何必又令之再死?且前世以孝廉罹祸,今世何为又予以孝廉。或曰孝廉转生,以前生之福未尽;而其夭死,则其数已尽。特借其自述,以明此中因果耳。孝廉名某,字某,隐之可也。
【译文】陈子庄(名其元)先生说:浙江海宁的查莹先生,字韫辉,号映山,以吏科给事中(明清设吏、户、礼、兵、刑、工六科给事中,掌侍从、规谏、补阙、拾遗和稽察六部百司之事等,清属都察院)的职衔,督理贵州学政,在苗族地区开科取士。选取了一名当地土司的儿子入学读书,放榜以后,土司带着儿子前来拜谢,容貌俊美,如同装饰帽子的美玉。查大人有一名侍者,也长得很俊美。一天,他跟查大人打了招呼就走了,心生疑惑就到处找他,原来他和土司的儿子在一起。查大人笑了笑,随他们去吧。到第二年,乡试结果公布以后,土司的儿子竟然考中了头名解元。查大人对贵州巡抚说:“这个人去年我刚选取他入学,写的文章很一般,怎么能写出这样的文章呢?”试着把他叫过来讯问,一来就承认了,原来是请的浙江湖州某举人顶替他入场考试。巡抚大为惊骇,但是因罪名重大,很想帮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观察查大人脸上有不悦的神色,没敢立即就说,打算再帮他想办法周旋。这天,查大人正好有别的事情须要上奏朝廷,鸣炮寄发奏折。巡抚听到了,怀疑是查大人把这件事上报朝廷。自己如果不说出来,害怕被牵连,遭到处分,于是连夜写了疏文向上报告。第二天,询问查大人所奏的事项,原来并不是因为这个。两位大人都大为悔恨。奏疏已经递上去了,奉朝廷旨意据实审讯,依法处理,土司的儿子和浙江举人一并被斩首。
事情过了二十多年,查公逝世以后,有一位来自湖州的姚举人,二十多岁,写文章很有名气。参加礼部会试落榜后,暂时留在京城,和我的父亲一同借住在查有圻(字小山)比部(明清时对刑部及其司官的习称)那里。查有圻先生,就是查莹先生过继的儿子。姚举人为人温和恭敬、忠厚谨慎,只和我父亲交好。一天,生了轻微的疾病,他握着我父亲的手说:“我要因自己的后事来连累您了。”惊诧地问他为何这样说,就把从前的事一一道来。原来土司的儿子死后,在地府控告,因为查公曾有怀疑他诱骗自己的侍者这件事情,有私心的嫌疑,从而借处理替考案件之机而怀恨在心、挟私报复的罪过。姚举人就是二十多年前代替土司儿子考试的那位湖州举人的后身,将要去冥府对质。我父亲问:“为什么这件事现在才发觉?”回答说:“科举考场舞弊,按照法律本应斩首,没什么可说的。学政发现并剔除弊端,也是他应尽的职责。冥府官员认为毕竟事情的起因是由于查公,所以等待查公寿数已尽之后,才开始提审。如果查公确实没有挟私报复之心,那么土司的儿子也就不能再有别的说法。只是我很不幸,前世因为他遭到惨死,今世又因为他而夭亡。”说完之后,痛哭不已,第二天就死了。这件事查有圻先生本来不知道,就问了一下当时跟随查公一同去贵州的老仆人,确实是有这么回事,而其中的来龙去脉不能像举人那样讲述得那么清晰。
哎呀!举人既然让他转世,为什么又让他再夭死呢?而且前世既然因为举人的功名而遭受灾祸,今世又为什么让他还是做举人呢?有人说举人转世,因为前生的福禄还未享用完;而他夭折而死,则是他的寿数已经到了。只是通过他的讲述,来向世人昭明其中的因果而已。举人的姓名,这里就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