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15 全人夫妇
光绪四年十月,有西商某,懋(mào)迁到沪,栖迟逆旅。货售楚,萧闲无事。闻邑庙有精风鉴者,四人结伴前往。相士次第品评,谈言微中,至商不发一语;固请,终不言。三人默询之,曰:“此人数日内当死非命,焉用相?倘吾言不实,吾不复谈相矣。”三人支吾数语而返。半途实以告,商曰:“修短有数,听之而已。”回寓料理账目,并修书贻其子。
夜半,闻邻妇哭声,凄然动听。诘朝询之,则邻屋负人八十金,逼于追呼,鬻妻以偿,已书券矣。妇不忍别,是以哭也。商曰:“吾可代偿其债,汝辈踵门以告之。”移时偕夫至,商遂如数给之,并另付数十金,俾作小经纪。其夫妇欣然领归,还债焚券。告妻曰:“承彼大恩,没齿不忘,今夕盍先备肴酒以申意?”方酣饮时,忽闻轰然一声。同座骇听,不辨何处。席散,西商返寓,见中梁倾塌,适压己床。众聚观,相顾失色。是夕借宿他所,多日安然无事,已逾相者数日之言矣。同伙遂以再生相庆。
夫死期在即,百念俱灰,而能从容解囊,完人家室,可谓盛德之至。宜其逢凶化吉,见佑于上苍也。备筵相招,非冥冥中使避此厄耶?惜述者忘其姓氏。
【译文】光绪四年(1878)十月,有一位来自山西、陕西一带的客商某人,来上海做生意,住在旅店中。货物售卖完之后,闲来无事。听说上海县城隍庙有精通看面相的人,四个人结伴前往。相士挨个对每个人进行评点,所说的话很微妙而又能切中要害,轮到给商人看相,则相士一句话也不说;再三请求,还是不说。另外三个人悄悄地询问,相士说:“这个人在几天之内就要死于非命,还用看什么相?假如我说得不准,我今后就不再谈相了。”三人随便应付了几句话就回去了。半路上,把实话告诉给了商人,商人说:“人生寿命长短都有定数,顺其自然就行了。”回到住处整理账目,同时写了一封信寄给他的儿子。
半夜时分,听到邻居有妇女的哭声,哭得很悲凄,听了令人伤感。第二天早晨打听了一下,原来是邻居欠人八十两银子,迫于债主催逼,准备卖掉妻子来还债,已经写好卖身契了。妻子不忍心离别,所以哭泣。商人说:“我可以代为还债,你们替我登门去转告一下。”过了一会儿,女子和丈夫一起来了,商人如数把钱给到他们,并且另外多给了几十两,让他们可以做点小生意来维持生活。他们夫妻二人很高兴地拿着钱回去了,还清债务,烧掉了卖身契。邻居对妻子说:“承蒙那位先生的大恩大德,终身都不能忘记,今天晚上何不先准备一桌酒菜来表示谢意?”正在畅饮之时,忽然听到一声巨响。同座的人都被吓了一跳,不知道什么地方传来的。宴席结束后,商人返回住处,只见房屋的主梁倒塌下来,正好压在自己的床上。围观的人们一看,都互相对视,大惊失色。这天晚上,借住在别的地方,很多天都平安无事,已经超过了相士所说的“几天之内会死”的期限了。大家伙于是祝贺他死而复生。
眼看死期马上就到,万念俱灰,却能够从容地慷慨解囊,保全了别人家庭的完整,可以说是极为崇高的道德。所以他理应逢凶化吉,得到了上天的保佑。邻居设宴招请,难道不是冥冥中使他避过这一劫难吗?遗憾的是,讲述的人忘记了商人的姓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