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25 不耐糟糠

7.2.25 不耐糟糠

妇人遭遇寒儒,不耐窭贫,比比然也。然亦当安命守分,忿怨不形于色。否则即不致效买臣之妻,而困苦无聊,嗟怨抑郁,亦易伤生。迨至藁砧一朝发达,而已作泉下孤魂,福让他人矣。

余葭莩亲某氏,其父生三女,氏其季也,最聪颖,貌秀婉。父极爱之。两姊,一适相国之侄某司马,一适候选鹾尹。以其皆赀郎也,不甚满意,必欲为季女择一佳婿,异日非甲科不可。方官滇南,一日有诗酒之宴,座有少年将冠,器宇不凡,赋《滇池怀古》百韵,顷刻而成,文不加点,众皆传诵。询知未议姻。将其诗质之学使,大加许可,且决其他日必登翰苑。又邀至署,面试之,诗文复大佳。遂挽冰人作伐,招为赘婿,留署读书。其父乃吴人,寓滇为记室。

越一载,回籍小试,冠军采芹;乃乡闱不利,屡战屡北,而年及壮矣。氏父旋罢官作古,诸子析产。婿之父亦不久逝世,万里奔驰,拮据扶柩,藉课读养母。氏不免辛勤作苦,两僚婿方宦途得意,荣悴相形,益嗟命薄。更兼儿女成行,缝浣不辍,料量衣履,尺布寸缣(jiān),有时匮乏。从此灯前拥髻,窗畔含愁,双靥啼痕,常露于寒宵刀尺时矣。婿多方慰劳之,迄无欢容,有时微言诮谪,婿惟笑颜受之。乃犹终日情伤,形容憔悴,疾作不肯服药,悲恨而卒。

甫踰二年,婿遂领乡荐,联捷成进士,入翰林,旋视学云南,授观察使。因念糟糠之室,共苦而未同甘不忍续娶,仅纳小星。噫,岂非氏之福薄哉!记之以为妇人躁妄不能安贫者戒。

【译文】妇人嫁给贫寒的儒生,忍受不了贫穷的生活,这样的人比比皆是。即使如此,也应当安命守分,脸上不表现出愤怨之色。否则,即使不致于像朱买臣的妻子一样,也会困苦无聊,嗟怨抑郁,容易损伤性命。等到丈夫一旦发达,而自己已然成为阴间的孤魂,福气都让给丈夫续娶的妻子了。

我的远房亲戚某氏,其父生有三个女儿,她是最小的一个,最为聪颖,容貌秀美。父亲非常喜爱她。她的两个姐姐,一个嫁给了相国的侄子某司马,一个嫁给了候选鹾尹。其父觉得自己的大女婿、二女婿都是用钱捐来的官职,不太满意,一定要为小女儿选择一位佳婿,将来这位女婿非得考中进士不可。当时,其父正在云南做官,一天,他参加一个诗酒宴会,座中有个接近二十岁的少年,器宇不凡,作《滇池怀古》百韵,顷刻而成,文不加点,众人竞相传诵。询问之下,知道这个少年尚未议婚。其父把少年的诗篇拿给学政看,学政大加赞许,并断定这个少年将来必能考中进士、进入翰林院。其父又邀请少年来到官署,当面考试,少年所作的诗文也很好。于是其父请媒人做媒,将少年招为上门女婿,留其在署中读书。少年的父亲是苏州人,寓居云南担任记室之职。

过了一年,少年回家乡参加小试,考中秀才,成为县学生员。但乡试失利,屡次应考,屡次落第,渐渐其年龄已到壮年了。不久,某氏的父亲罢官去世,儿子们分割了家产。女婿的父亲也在不久后去世,女婿万里奔驰,艰难困窘地运送父亲的灵柩回家,借教读赚来的钱奉养母亲。某氏不免辛勤劳苦,而此时她的两个姐夫正仕途得意,她将自己穷苦的生活与两个姐姐富贵的生活相比,更加嗟叹命运不好。再加上她已儿女成行,缝洗不止,为儿女料理衣鞋,即使尺布寸缣(细密的绢),有时也会匮乏。从此,他便时常坐在灯前窗边哀愁不断,双颊挂满泪痕,忧愁之色时常在寒夜做针线时显现在脸上了。丈夫对其多方慰劳,某氏自始至终没有喜悦之色,有时某氏对丈夫婉言讥诮,丈夫只是笑脸承受。她却依旧终日忧伤,形容憔悴,生病不肯服药,于是悲恨而死。

才过了两年,其丈夫就考中举人,接连又考中进士,进入翰林院,不久担任云南学政,后授予观察使。其丈夫因为怀念原配妻子曾与他共患难但未能享福,不忍续娶,只是纳了妾室。唉,某氏难道不是福薄吗!我记录下此事,以劝戒那些急躁轻率、不能安于贫贱的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