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4 知过不改
某生者,浙杭诸生,从蒋一亭学申韩术,小有才而放诞不羁。道光丙午,蒋君就上海咸云崖观察幕。某生秋试后,谒师于道署;出其闱艺,遍示同人,意甚得也。会署有请仙者,降乩为夏淳如先生。某生叩问功名,大书:“前程颇远,惜为口孽、淫孽,折除尽矣。速改行,尚可延年;否则冤鬼将至,尚冀科名耶!”某笑曰:“仙人乃作此老头巾语耶!既云冤鬼,请问是何因缘?”乩复书曰:“汝必欲明言耶?十年前,荷池洗砚事,尚忆之否?”生色顿变,叩首默祝。又书曰:“冥司申报桂宫,黜尔名,减尔算,故予知之。从此力悔前非,尚可挽回万一,徒事祷祈,无济也。”众视生面色如灰。乩停后,有询生以仙所云者,生怃然曰:“佻达之行,惭负人鬼。敬以相告,愿有志者,以予为戒耳。”
先是,某生尝读书于姑母家,姑有艳婢,生调之而未得间。夏日,偶携砚涤荷池,适婢以采荷踵至,四顾无人,遂与调笑,婢亦不甚峻拒,入池畔小亭而私焉。自此得间即会,而婢孕矣。岁暮,先生解馆,生亦归家。及拜年往,姑留之宿,人静后,婢忽至,谓生曰:“蒙君厚爱,红潮不至者三月。倘始终眷念,得以长抱衾裯,君之惠也。如将见弃,亦不敢怨;但求速觅良药,以免败露,感且不朽。”生慰之曰:“我已以情告母,将从姑索汝。我必不为负心事,汝勿过虑。”婢泣谢,是夕复留与乱,而不知生无意娶之也。及归,竟置之,亦不复至姑家。
婢朝夕悬望,音耗俱绝。未几腹益大,为姑所觉,不胜拷掠,始吐实。姑素爱生,遽令人召之至,将以予之。生坚不承,且曰:“淫婢不知与何人乱,乃敢污蔑我?”拂衣竟归。姑信生言,复严梏,婢无以自明,及夕自缢死。生亦不以为意。而不虞仙之发其覆也。
既以语询者,因谋所以自忏。众多劝其折节为善,且延高僧为婢追荐。生颔之。自是豪气暂敛。然未及一月,故态复萌,信口雌黄,怡情花柳,仙语度外置之矣。明年,竟以吐血狂死。死时,侍疾者,咸见一女子披发立床前云。
【译文】某生,是浙江杭州的一个秀才。跟随蒋一亭先生学习刑名之学,有一定的才华,但是为人放纵不羁。道光丙午年(1846),蒋一亭先生到上海咸云崖道台的衙门里做幕僚。某生在参加完秋季乡试以后,到道台衙门拜见老师,拿出他在考场写的文章给同事们看,十分得意。当时衙门里有扶乩请仙的,降乩的是夏淳如先生。某生叩问自己的功名前途,只见沙盘上以大字写出:“前程颇为远大,可惜因为口孽、淫孽,折除已尽了。尽快改正行为,还可以活下去,否则索债的冤鬼将至,还希求什么功名呢?”某生笑着说:“仙人竟然说出这种迂腐的陈词滥调吗?既然说有冤鬼,那么请问其中是什么因缘呢?”乩仙又写道:“你一定要我明说吗?十年前荷池洗砚的事情,还记得吗?”某生一下子变了脸色,叩头默默祈祷。乩仙又写道:“冥司向文昌宫申报,削除你的功名,削减你的寿命,所以我才知道的。从此以后努力悔改从前的罪过,还有一丝挽回的余地,否则只是向神明祈祷,是没有用的。”大家看到某生面色如死灰。扶乩结束以后,有人问某生乩仙所说的究竟是什么事,某生很失落地说:“轻薄放荡的行为,有负于人鬼,惭愧至极。我现在很郑重地告诉大家,希望有志之人,千万要以我为戒。”
原来是某生曾经在姑妈家读书。姑妈家有一个漂亮的婢女,某生想要勾引她却没有得到机会。夏季的一天,某生拿着砚台到荷花池边洗刷,恰好婢女因为要采摘荷花也紧接着到了。望了望四周没有人,就去调戏她。婢女也不严厉拒绝,就在池边的小亭私通了。从此以后,二人有机会就幽会,后来就怀孕了。年底,私塾先生解馆放假,某生也回家了。新年到姑妈家拜年,姑妈留他住下。夜深人静以后,婢女忽然来了,对某生说:“承蒙君的厚爱,我月事不来已经有三个月了。如果一直对我爱恋,使我能够有机会长期为君铺床叠被,都是君的恩惠。如果君要抛弃我,也不敢埋怨,只希望尽快找到打胎药,以免事情败露,我就感激不尽了。”某生安慰她说:“我已经把事情告诉了母亲,将要向姑妈请求,把你讨过来。我一定不会做负心的事,你不用过于担心。”婢女哭着表示感谢,当晚又把她留下来过夜,而婢女不知道其实某生没有要娶她的想法。某生回家以后,竟然置之不理,也不再去姑妈家。
婢女日夜翘首盼望,一直没有任何消息。不久之后,肚子渐渐变大,被姑妈所发觉,经过严厉拷问,才说了实话。姑妈本来一直很喜爱某生,就派人把他叫过来,想要把婢女送给他。某生却坚决不肯承认,而且说:“这淫婢不知道和谁淫乱,竟敢污蔑我?”一甩袖子就回家去了。姑妈相信了某生的话,再次加以严厉拷问。婢女没有办法为自己辩护,当天晚上自缢而死。某生也不当回事,而没想到乩仙揭发了他的秘密。
把这些话跟大家讲述以后,又一起商量能够忏悔和弥补的办法。大家都劝说他收束行为、改过向善,并且请高僧为婢女超度,某生点头答应了。从此以后,放纵的行为有所收敛。但是不到一个月,又是老毛病复发,胡说八道,纵情花柳,把乩仙的警告置之度外了。第二年,竟然口中狂吐鲜血而死。死的时候,在边上看护他的人,都看见一名女子披头散发站在他的病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