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35　冥判字纸饭粒

嘉庆己卯春三月，倪孝廉延寿，侨寓金陵报恩寺。有老僧谈冥间果报事甚详，其谈阎罗审讯不惜字纸、轻弃饭粒两案尤奇。

据云：嘉庆十二年七月，在四川重庆府时，病甚，恍至一处，殿宇崇深，见故徒曹福在焉。曹见其来，讶且喜曰：“我职司判官，知师寿未终，明日当送师归。今日王审案，盍随往观须臾间？”传呼而来。

王升殿，殿前衣青衣者，带领九人跪阶下。王向左曰：“汝二人竟将字纸作还魂纸，有时卖与箔铺为纸花。妇女不知，一时乘便揩抹污秽，罪莫大焉。利息虽好，终受恶报，人财两空；何一愚至此，今汝知悔乎？”答曰：“知悔。”王曰：“果知悔，姑放汝还阳，可别谋生业。傥更能留心敬惜字纸，许赎前愆，且使汝富。若仍执迷不悟，必遣火部神将，焚尔居，荡尔产，子孙为瞽。”语毕，又向右曰：“汝二人为人收字纸，何得贪利，卖与奸人，作还魂纸？明知故犯，诚居何心？本应剜汝心，姑念初犯，且放汝回去，自后不将字纸窃卖，又知敬惜，必获好报。”至后五人，系平日纠会敬惜字纸者，王霁色向语曰：“公等皆好善君子，知敬惜字纸；却不知收字纸者，卖与贱丈夫作还魂纸，亦是失察。今概从宽宥，令公等还阳，可遍告人，将字纸亲自焚化，积久灰多，收贮洁净器皿中，送诸巨流；寿尔父母，显尔功名，昌尔子孙，种种善报，丝毫不爽，毋疑毋怠！”九人退出。余悚然惧，慨然叹曰：“世间或用字纸糊窗褙簿，或裹瓮包烟，或翦衬鞋底，或捻成烛心，或窑户细书碗上，或于碗坛砖货、鞋袜木套上刻字号，或滥刷招帖于便溺处，或妇女用字本夹鞋样，或用神前有字帐幔为衣，种种未知敬惜。较之作还魂纸者，相去几何？”

正踌躇间，忽红光一片，从西北方来，见衣彩衣者二人，幢幡引一老者至，王拱立以待，老者上殿，余细视即左邻孙某，向有善人之目。王曰：“公一生无他善，惟敬惜饭粒，历久不怠；常分付女眷，不时至厨下察看，见有剩饭，即给与乞丐，或餧犬饲猫，或置屋上饲雀，不令厨下任手抛弃。上天感动，赐公子孙良田千顷。公厨下惟何某，一日将公之幼女一口剩饭，抛在阴沟，公知之乎？”对曰：“未也。”王曰：“此人已发在乞丐道中矣。”顾青衣者，命之来。未几见蓬头跣足者一人，来向老者求援。王曰：“此人轻弃五谷，罪难末减。即公亦因此人轻亵一口剩饭，冥中减公五日禄。阴律甚严予不敢私。”老者逡巡而退，王亦倏忽不见。

回视故徒曹福，仍在殿前。曹曰：“顷两案，师见之乎？作善者如彼，作孽者如此。师归后，能广为传播，不但延年，必证佛果。”余方欲再叩，忽猿啼声剧，瞿然而醒，病亦寻愈。

【译文】嘉庆己卯年（1819）春三月，举人倪延寿，借住在南京报恩寺。有位老僧详尽地谈了几件阴间因果报应的事情，其中所说的阎罗王审讯关于不惜字纸、轻弃饭粒的两件案例尤其值得一提。

据老僧说：嘉庆十二年（1807）七月，我在四川重庆府时，病危，恍惚之中来到一处地方，那里宫殿高大幽深，我看见我从前的徒弟曹福也在那里。曹福看见我到来，惊讶并高兴地说：“我担任判官一职，知道老师您寿命未终，明天我当送老师回去。今天阎罗王审案，您何不随我前去观看片刻呢？”接着殿上传来传呼之声，我跟随曹福前去观看。

阎罗王升殿，殿前有个穿青衣的人，带领九人跪在阶下。阎罗王对左边的人说：“你二人竟然将带字的纸张充作还魂纸，有时卖给箔铺制成纸花。家中的妇女无知，一时随便揩抹污秽，罪恶之重，莫过于此。有利可图虽然好，但最终会受到恶报，人财两空。你二人怎么如此愚蠢呢，现今知道悔改了吗？”二人回答说：“知道悔改。”阎罗王说：“你们如果真是知道悔改，我姑且放你们返回阳间，你们可以另谋生业。倘若更能留心敬惜字纸，承诺改赎前罪，我将让你们富裕。如果仍是执迷不悟，我必会派遣火部神将，焚烧你们的住所，荡尽你们的财产，让你们的子孙后代成为盲人。”说完，又向右边的人说：“你二人替人收买字纸，为何贪图小利，卖给奸人，制成还魂纸，明知故犯，是何居心？我本应命人挖出你们的心，但姑念你们是初犯，暂且放你们回去，自此以后，你们如果不将字纸偷偷变卖，又能够敬惜字纸，必获好报。”跪在最后的五个人，是平日里召集众人提倡敬惜字纸者，阎罗王和颜悦色地对他们说：“你们都是好做善事的君子，知道敬惜字纸；然而却不知道有些收买字纸的人，将字纸卖给奸人制成还魂纸，这属于失察之罪。现今我一概从宽处理，让你们返回阳间，你们可以遍告众人，让众人将字纸亲自焚烧，时间一长字纸灰积攒得多了之后，将字纸灰收集贮存到洁净的器皿中，运送到大江大河倒入水中。如果你们能这样，我将延长你们父母的寿命，让你们功名显达、子孙昌盛，种种善报，丝毫不错，你们对此不要怀疑也不要懈怠！”九个人退出殿外。我惊惧战栗，慨叹道：“世间有人或用字纸糊窗户、裱簿册，或用字纸裹瓮包烟，或剪毁字纸垫衬在鞋底，或将字纸捻成烛芯，有些陶瓷工匠将字细刻在碗上，或在碗坛砖货、鞋袜木套上刻上自己的字号，有些人将广告滥贴在厕所，有些妇女用字纸夹鞋样，或将神像前有字的帐幔制成衣服，种种不知敬惜字纸的行为，与那些将字纸制成还魂纸的人，相差多少呢？”

我正在徘徊时，忽然一片红光，从西北方飞来，我看见两个穿着彩衣的人，举着幢幡，带领一位老者前来，阎罗王拱手站在殿前等候。老者上殿，我仔细一看原来是邻居孙某，孙某向来有善人之称。阎罗王说：“您一生没有其他特别的善事，唯独敬惜饭粒一事，长期不曾懈怠，时常吩咐家中女眷，不定时地去厨房察看，见有剩饭，随即赠给乞丐，或喂养猫狗，或放在屋上饲养雀鸟，不让厨房里的人任意随手抛弃。上天感动，赐给您的子孙良田千顷。您家厨房里的佣人只有何某不敬惜饭粒，一天将您幼女吃剩的一口饭，抛弃在阴沟，您知道吗？”老者回答说：“不知道。”阎罗王说：“此人来世将投生为乞丐的一员了。”说完，看了一眼那个身穿青衣的人，命其带某人前来，不久我看见一个蓬头光脚的人，走上殿来向老者求助。阎罗王说：“此人轻弃粮食，罪过难以减免。即使您也因为他轻弃了一口剩饭，被阴间减去了五天的福禄。阴间的法律极为严格，我不敢徇私。”老者恭顺地退出殿外，随即阎罗王也忽然消失不见。

我回头看了看我从前的徒弟曹福，他仍在殿前。曹福说：“刚才的两件案子，老师您看见了吗？做了善事就会受到那样的善报，做了恶事就会受到如此的恶报。老师回去后，如果能广为传播此事，不但寿命延长，而且必能修成佛果。”我正要再询问一些事情，忽然猿啼之声加剧，我一惊而醒，病也随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