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17 妒妇恶报
同治癸酉秋,张子青尚书,来游西湖。其在苏抚任内,曾推恩及先代,又叙同年甚笃,颇蒙垂青。一日与高辛才、江小云两观察,合之湖舫,夜以继日,谈论颇欢。因述其所闻往事云:
陕中赵蔼南大令,壮年无子。以道光戊子乡榜,大挑一等,补直隶河间知县。妻某氏,阴狠而妒,有妾不相容,几于无日不闹。蔼南将妾迁外另居,妻虽不愿,而无可如何。其屋即与但司马宅为前后邻,眷属常有往来。
适正月初旬,蔼南赴省,而赵妾往但太太处拜年。但太太知其久未入署,谓拜年必不可已,怂恿其去,但借以己车送之往。比入署,则妻出见,亦颇欢,寒暄久之,款待备至,并留饭焉。又久之,酒肴至,遂请入筵。而随从之仆妇颇黠,闻有变,即掣赵妾后衣,教以戒饮,盖已知置毒焉。故每举杯,仅及唇而止。赵妻再四强之,责以无礼,迄不肯饮。遂直前将妾之发捽及地,怒不可遏,顺手以榔头狠击其首,血出击犹未已,经家人劝止。赵妾已晕去,其仆妇遂扶归舆,舆夫以满身血迹,有难意。令将己衣兜至头面,既免血污,又可避风。一气驰回但府。而但司马虑有人命,不令下车,押令还其己屋,及夜而妾毙命矣。
未几,蔼南自省归,妾家已控府。蔼南欲寝其事,遂赴府婉求,商以己意,谓妾家自可以赀安顿,求免办案。郡伯允之。踰日,忽有肃宁令闯入府署,言女鬼附身,迫令告病。谓其前生居官断案,人命无偿,冤莫大焉。“惟念我今生尚孝,贷我一死,否则索命。”盖即孙翘江大令一事,已载在前录者也。河间守骇曰:“数十年之冤鬼,尚灵爽若是。此亦一人命也,可含混了事乎?”遂背前言,将案详出,而赵妻入狱矣。
是时,直督为讷近堂先生,谓宜照例严办,欲置之死地。而核诸律案,尊长置卑幼死,只得远戍。凡在妇女,于案结后,例得取赎。故凡袒其妻者,皆以不死可赎之语慰之。并言不过狱中迁延数时,即可出而无事耳。乃久之未出。赵妻之忿恨,所不待言。一日以手槌胸自骂,而每一槌胸,即有血自胸溢出。左右拍,则左右血出。未几,瘐死狱中。咸谓死时状,极似其妾。则冤鬼附身索命无疑也。
【译文】同治十二年癸酉(1873)秋,张子青尚书(张之万,字子青,号銮坡,道光二十七年状元)来西湖游玩。他在担任江苏巡抚时,曾对我的父亲有恩,又与我有同年之谊,建立了深厚的友情,我颇受张公的赏识。一天,张公与高辛才(名应元)、江小云(名清骥)两位道台,在湖中的画舫里聚会宴饮,夜以继日,谈论颇欢。于是张公讲述了一件他所听闻的往事,说:
陕西赵蔼南县令,壮年无子。他在道光八年(1828)戊子科乡试中考中举人,接着以大挑一等,补授为直隶河间县知县。其妻某氏,阴险狠毒并且嫉妒,对赵知县的小妾不能相容,几乎无日不闹。赵蔼南将小妾迁到官署外面另居,其妻虽然不愿意,但也无可奈何。赵蔼南家与但同知家是前后邻居,两家的眷属常有往来。
正值正月上旬,赵蔼南前往省城办事,而赵蔼南的小妾前往但太太那里拜年。但太太知道赵妾长期未曾入署,说拜年一定得去,怂恿赵妾前往署中给赵蔼南的妻子拜年,但太太把自己的马车借给赵妾,送她前往。等赵妾进入署中,赵蔼南的妻子出来相见,表现得也很欢洽,寒暄许久,款待备至,并留下赵妾吃饭。又过了许久,酒肴送到,于是赵妻邀请赵妾入席。随从赵妾前来的女仆颇为机灵,听说情况有变,随即扯动赵妾的后衣,提醒她不要饮酒,大概这个女仆已经知道酒中有毒了。因此赵妾每次举杯,只是碰一下嘴唇而已。赵妻再三强迫赵妾饮酒,并责备赵妾行为无礼,可赵妾始终不肯饮酒。于是赵妻上前抓住赵妾的头发,把赵妾拉到地上,怒不可遏,顺手拿起榔头狠狠击打赵妾的头部,赵妾的头部已经有血流出,可赵妻还是击打不止,后来经过家人劝说,赵妻才罢手。赵妾已经昏晕,其女仆扶着赵妾返回马车,车夫看见赵妾满身血迹,脸上显出为难之色。车夫让赵妾用自己的衣裳兜住头面,这样既可避免车子被血迹污染,而赵妾受伤的头脸也可避免风吹。车夫赶着马车,一路飞驰返回但府。而但同知考虑到这是人命大事,不让赵妾下车,命车夫将赵妾送到赵妾自己家中,到了晚上,赵妾就丧命了。
不久,赵蔼南自省城返回,妾家已经向府衙控诉。赵蔼南想平息诉讼,于是到府衙婉求,说出自己的意思与知府商议,他说妾家我自可以用钱安顿(使其撤诉),求知府不要办理此案。知府答应。过了一天,肃宁县县令忽然闯入府衙,说有女鬼附身,强迫他告病辞职。女鬼说他前生做官断案,没有让罪犯抵偿她的性命,她有很大的冤屈。“可怜我今世还算孝顺,宽恕我一死,否则我就向你索命。”女鬼所说的就是孙翘江县令一事,前录已经有所记载。河间知府惊骇地说:“数十年前的冤鬼,尚且这样阴魂不散。在这件案子中,也关系到一条人命,岂可含混了事啊?”于是违背诺言,将案子详细审理,这样赵蔼南的妻子就入狱了。
当时,直隶总督是讷近堂先生(讷尔经额,字近堂,费莫氏,满洲正白旗人),讷先生说此案应该照例严办,欲判处赵妻死刑。但核查法律以及从前的案例,尊长误致卑幼死亡的,只能判处远戍。如果犯罪的是妇女,在结案后,按例可以将其赎回。因此凡是偏袒赵妻的人,都用不死可赎之语安慰赵妻,并说不过在狱中停留几天就可出狱,那时就平安无事了。但赵妻等了很久,也没能出狱。赵妻的愤恨,自是不必说了。一天,赵妻一边捶胸一边自骂,而每一捶胸,就会有血自胸中溢出。左右拍打,则左右出血。不久,病死狱中。人们都说赵妻死时的情状,像极了赵妾死时的样子。如果真是这样,则必定是冤鬼附身索命无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