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16　杨协戎

汪调生曰：嘉庆初，盗横行江浙洋面，奉旨严拿，为崇明协镇杨天相所获。提军陈大用，飞章入告，仓卒未会制府衔。制府某，贪而忌，衔提军之独奏也，思有以中伤之。会奉旨交江督审明正法，盗因以十万金贿制府；制府受之，决欲翻案。适扬州太守自侍御外擢，谒制府，语以是案，情有可疑。太守曰：“绿营习气，多诬良邀功，是宜详察。”制府即以是案属之。时盗执口称系良民，以捕鱼为业，为协镇所诬服。太守先入制府言，信之，竟以“诬良为盗”定案。制府立出盗于狱，而劾提臣、协臣，请褫职治罪。竟杀杨于海口；提军以纵庇属员，革爵遣戍。

杨死之明日，制府出行香，将上轿，忽叱从者曰：“杨大老爷来，若辈何以不传禀？”遽反走，若与客偕行者，至花厅初作拱揖状，口喃喃，若与人争；继复作相搏状；又以两手自批其颊，颊尽肿。良久，忽曰：“我不合得盗金，置汝以死。我该死，我偿尔命。”又以手自扯其发，复曰：“无扯，我去我去。”遂以头触厅柱，脑浆尽出而死。一时无不知为协镇索命。

逾年，盗忽至山东巡抚衙门投到，历供在江南被获，行贿得脱状。东抚不欲兴大狱，诛盗而讳其事。惟扬州守，竟以功名终。盖太守素正直，其审此狱也，非有意迎合制府；徒以任京职久，谂闻外省绿营，遇事畏葸，好诬良邀功；且以偏执之见，致成冤狱。其过实出无心。然功名卒不显。且杨死之岁，太守生一子，桀傲不驯，竟败其家，是亦报也。太守与余有年谊，常见其自叙年谱，犹以此案为平反云。噫，办案顾可存成见哉！

【译文】汪调生说：嘉庆初年，海盗横行于江苏、浙江海面，官员奉旨严加缉捕，海盗被崇明协镇（清代对绿营副将之别称）杨天相捉获。提督陈大用，迅急呈上奏章入京报告，仓促间，未曾知会总督。总督某，为人贪婪忌妒，怨恨提督独自上奏，想找机会陷害他。正逢朝廷下旨将此案交由两江总督审明正法，海盗于是拿出十万两银子向总督行贿，总督收下，决心翻案。正巧扬州知府，由侍御史外放出任地方官，前来参见总督，总督谈及此案，说是情有可疑。知府说：“绿营官兵的习惯，往往诬陷良民以邀功，此案确实应该详察。”总督随即将此案交给扬州知府处理。当时海盗坚持说自己是良民，以捕鱼为业，被协镇诬陷而服罪。知府对总督的话先入为主，相信了海盗的口供，竟然以“诬良为盗”的结论定案。总督立即把海盗释放出狱，并参劾陈提督、杨协镇，建议将二人革职治罪。后来，总督竟在海口杀死杨协镇；陈提督以纵容庇护下属的罪过，被革职遣戍。

杨协镇被杀的第二天，总督出门去寺庙焚香，将要上轿时，忽然呵斥侍从说：“杨大老爷前来，你们为何不禀报？”说完，急忙返回，好像与客人同行的样子，走到花厅，先是做出一副拱手作揖的样子，口中低声细语，好像在与人争吵，接着又做出一副搏斗的样子，接着又用两手扇自己的耳光，其脸颊尽肿。过了许久，总督忽然说：“我不应该收受海盗的贿赂，置你于死地。我该死，我偿还你的性命。”说完，又用手扯自己的头发，又说：“不要扯，我这就去这就去。”随即用头撞向厅柱，脑浆尽出而死。一时之间，无人不知总督是被杨协镇索命而去。

一年后，海盗忽然来到山东巡抚衙门投案，一一供出自己在江南被捉获，因向总督行贿而被释放的事情。山东巡抚不愿将案子闹大，诛杀了海盗而隐瞒了实情。唯独扬州知府，竟然以功名善终。原来知府素来正直，他审理此案，并非有意迎合总督，只是因为他长期在京任职，经常听说外省绿营官兵，遇事胆怯，喜好诬陷良民以邀功，因此以偏执之见，导致酿成冤案。其罪过实在出于无心。然而他功名最终不显。并且杨协镇死的那年，知府生下一个儿子。其子桀骜不驯，最终使其家道败落，这也算报应了。知府与我有同年之谊，我常看见他自编的年谱上，仍然认为自己是为此案平反。唉，办案岂可存有成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