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16 无头人
丙辰之秋,大军云聚丹阳。大帅向忠武公(荣),薨于军。怡悦亭(良)制府,自常州赴军,护帅事。有广西标弁六人,奉翼长令迎谒而归。道出吕城,所坐船与民船竞,六弁倚势持刀跃入民船,以刀背殴一人下水,并搜括其舟中银物。民船人号呼求救。吕城团练民人,方麕集两岸,接大帅未散。闻水面号声,遽奔救。六弁持刃死斗,众疑为盗,并力御之,格杀三人。其三人已就缚,时万众腾沓,刀棍齐下,不复可以理喻,遂即毙之。唯长夫二人,得乘隙逸归,奔诉于翼长。翼长大怒,严饬丹阳县,缉犯拟抵。
时令丹阳者,为某司马,摄事一年,瓜代已有人矣。忽遇此巨案,且责令获犯结案,方准交卸。司马惧甚,悬重赏以购犯;不二旬,获犯五。唯金阿德一犯未获。时翼长必欲一命一抵,缺一不可。而阿德之兄,本充吕城里长,以解犯在城,遂并下之狱。与五人者,同正法于市。案结,司马交卸旋省。
甫至省寓即病,寓中大小皆见一无头鬼,随一长须人,往来厅际。易箦之日,有仆妇某,自司马卧房出,见长须者,携无头鬼直入卧内。仆妇大呼扑地,守视者,闻声惊救,仆妇醒,而司马长逝矣。
事起仓卒,司牧者能据理以争,为民请命,上也;即不然,调护上下,化重为轻,使生者无冤,死者折服,犹其次也;若置民生于不顾,惟权势之是徇,哀此小民,控告无所,驯至骈首就戮,身虽死而心未死,其为厉也宜哉!
【译文】咸丰丙辰年(1856)秋季,大军集聚在丹阳县。大帅向忠武公(名荣),在军营中逝世。怡悦亭(名良)总督,自常州赶赴军中,代理大帅职务。有六名广西的士兵,奉翼长(清军制官名)的命令迎接谒见而归。路过吕城镇时,所坐的船与民船争夺港口,六名士兵倚仗势力持刀跃入民船,用刀背殴打一人落水,并搜刮船上的财物,民船上的人号呼求救。吕城镇的团练民兵,正聚集在两岸,迎接大帅未散。听到水面有呼号声,急忙跑过去营救。六名士兵持刀死斗,众人疑心他们是盗贼,合力抵御,格杀其中三人。另外三人已被捆绑,当时群众纷至沓来,刀棍齐下,已经不可理喻,随即打死了他们。只有两名长夫(旧时军队中长期征用的民夫),得以乘机逃回,奔跑至翼长面前哭诉。翼长大怒,严厉责令丹阳县官员,缉拿要犯以抵罪。
当时担任丹阳县县令的,是某同知,他代理县令职务已经一年了,即将任职期满由人接替。忽然遇到这件大案,并且上级责令他要捉获罪犯结案后,才准许其交接卸任。某同知十分惊惧,出重金悬赏以缉拿罪犯。不过二十天,捉获了五名罪犯。只有金阿德一犯尚未捉获。当时翼长要求必须一命抵一命,缺一不可。金阿德的哥哥,原本担任吕城里长,因押解犯人到城中,于是一并被关入狱中。与五名罪犯,一并被斩首示众。结案后,某同知交接卸任,随即返回省城。
他一回到省城的寓所就生了病,寓所中的大小人等都看见有一个无头鬼,跟随着一个胡须很长的人,往来于厅堂之间。临死之日,有个仆妇,从同知的卧室出来,看见一个长胡须的人,携带着无头鬼径直进入同知的卧室内。仆妇大声惊呼,扑倒在地,看护的人闻声惊救,仆妇醒来,而某同知却已经死去了。
事起仓促,地方官员如果能据理力争,为民请命,是最好的做法;即使不这样,能在上级和百姓之间周旋调护,化重为轻,使生者无冤,死者折服,也是一种比较好的做法;如果置百姓的生命于不顾,只想着保住自己的权势,可怜那个小民百姓,无处控告,逐渐致使与五名罪犯一同被杀,他身虽死而心有不甘,其化为厉鬼索命不也是理所应当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