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 老 别

四郊未宁静，垂老不得安。“子孙阵亡尽，焉用身独完？”

投杖出门去，同行为辛酸。幸有牙齿存，所悲骨髓干。

男儿既介胄，长揖别上官。老妻卧路啼，岁暮衣裳单。

孰知是死别，且复伤其寒。此去必不归，还闻劝加餐。

土门壁甚坚，杏园度亦难。势异邺城下，纵死时犹宽。

人生有离合，岂择衰老端？忆昔少壮日，迟回竟长叹。

万国尽征戍，烽火被冈峦。积尸草木腥，流血川原丹。

何乡为乐土，安敢尚盘桓？弃绝蓬室居，塌然摧肺肝。

〔四郊句〕指各地都在打仗。古人认为，如果一座城市四面的郊区都由于敌人的进逼而建立了防御工事，那就是负责官员的耻辱。所以这句诗也含有指斥当时军政当局的意思。　〔垂老〕将老。　〔子孙二句〕老军人的独白。他说，后人都死光了，一个人还活着，有什么意思。焉用，何用。　〔介胄（zhòu）〕这里作动词用，即穿戴上介和胄。介，甲。胄，头盔，古代作战时用的防护帽。　〔长揖〕拱手为礼，古时介胄之士不行跪拜礼。　〔上官〕指地方官吏。　〔老妻句〕写这位军人的妻子因为在家衣食无着，所以睡在路上，拦住他，不让他去。　〔孰知〕分明知道。孰，同熟，分明。　〔伤其寒〕指自己伤老妻。无衣曰寒。　〔土门二句〕土门口，即井陉关，在今河北省井陉县。壁，堡垒。杏园镇，在今河南省卫辉市。这是说唐军已从在邺城北面的土门和在邺城南面的杏园将叛军根据地邺城控制住，使它不容易再发展。　〔势异二句〕以前在邺城，是进攻，现在是防守，所以情势有区别。宽，这里是远的意思。这是安慰老妻和自己的话。　〔离合〕偏义复词，这里偏用离字的意义。　〔岂择句〕衰老端，犹言衰老时。老，一作“盛”。“端”字在这里具有词尾的性质。这是说哪里管得你衰老，或哪管老少。　〔迟回〕见高适《封丘作》注。　〔川原〕平原。　〔丹〕红色。　〔何乡句〕《诗经·魏风·硕鼠》：“逝将去女（汝），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这里反用其意，以见在叛军蹂躏之下，各地都非乐土，只有努力消灭敌人，才有出路。　〔盘桓〕徘徊不进，停留。　〔蓬室〕茅屋。　〔塌然〕垮下来的样子。

这篇诗通过一位老军人的口气，写出了当时人民在战争中所受的灾难。但这位老人并不是用消极态度来对待这次战争的。他一想到整个祖国所受的灾难比个人更加深重，就立刻振奋起来，发出了勇敢的“安敢尚盘桓”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