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 家 语

庚辰诏书，凡民三丁籍一，立校与长，号弓箭手，用备不虞。主司欲以多媚上，急责郡吏；郡吏畏，不敢辩，遂以属县令。互搜民口，虽老幼不得免。上下愁怨，天雨淫淫，岂助圣上抚育之意耶？因录田家之言，次为文，以俟采诗者云。

谁道田家乐？春税秋未足。里胥扣我门，日夕苦煎促。

盛夏流潦多，白水高于屋。水既害我菽，蝗又食我粟。

前月诏书来，生齿复板录。三丁籍一壮，恶使操弓。

州符今又严，老吏持鞭朴。搜索稚与艾，唯存跛无目。

田闾敢怨嗟，父子各悲哭。南亩焉可事？买箭卖牛犊。

愁气变久雨，铛缶空无粥。盲跛不能耕，死亡在迟速。

我闻诚所惭，徒尔叨君禄。却咏《归去来》，刈薪向深谷。

〔庚辰诏书〕庚辰，仁宗康定元年（1040）。那年六月，下诏要“陕西、河北、河东、京东西等路，量州县户口，籍民为乡弓手、强壮，以备盗贼”。事实上是因西夏来攻，要加强防卫力量。梅尧臣这时正做襄城县令，襄城属京西路，所以他也与闻此事。　〔三丁籍一〕宋代兵制，正规军外，还有乡兵，名弓箭手，简称弓手、弩手，就当地人口每户二丁或三丁抽一，四丁、五丁抽二，以此类推。丁，能负担赋役的成年人。籍，登记在簿册上。　〔立校与长〕校，弓箭手编制单位“将”的统辖官。长，弓箭手的队长。　〔用备不虞〕犹有备无患。虞，忧。　〔主司〕主管机关，指各路设立的提举弓箭手司。　〔郡〕指当时的州或府，比县高一级的行政单位。郡是用古称。　〔属〕交付。　〔淫淫〕雨多貌。古代有一种天人交感的学说，认为天也有知，人行事不当，天就会降灾示警，所以诗中说：“愁气变久雨。”　〔圣上〕皇帝。　〔次为文〕编排成文字。　〔以俟采诗者〕周代有采诗的制度，见元结《舂陵行》注。宋朝并没有这种制度，这里不过是说希望通过这篇诗，使下情能够上达而已。　〔春税句〕春天应当交的税，秋天还没有交完。足，完。　〔里胥〕乡里中担任公差的小吏。　〔扣〕同叩，敲。　〔煎促〕催促很急，有如火煎。　〔潦（lǎo）〕积水。　〔菽（shū）〕豆。　〔生齿句〕生齿，人口。板录，登记。木板也是书写材料，宋代已通行用纸，这里是沿用旧词汇。这是说又在登记户口了。　〔壮〕就是“丁”，指成年男子。古代十七八岁到三十岁都可称为壮。　〔恶使句〕操，持，拿。（dú），弓套，这里作为弓的代称。这是说（里胥们）凶恶地迫使人民拿起弓箭（去操练）。　〔州符〕州，即序中的“郡”。州符，州中下的命令。当时襄城县属汝州（今河南省汝州市）管辖。　〔朴〕通扑，打。　〔搜索二句〕稚，儿童。艾，五十岁。这是说将本来不符合条件的儿童、老人都抽去了，只剩下跛子和瞎子。　〔田闾（lǘ）句〕闾，古代的居民点单位，二十五家为一闾。敢，这里是岂敢或不敢的意思。这是说人民在高压之下，连气也不敢叹一口。　〔南亩句〕南亩，见高适《封丘作》注。事，从事，劳作。这是说没法从事农业劳动。　〔买箭句〕汉代著名的循吏（好官）龚遂做渤海太守时，恰好遇到荒年，有的人被迫拿起武器去当强盗。龚遂就教他们从事本业，“卖剑买牛，卖刀买犊”，不要为非作歹，扰乱社会秩序，收到了很好的效果。这里是反用这个典故，说政府逼着老百姓卖掉生产工具去买弓箭。　〔铛（chēng）〕锅。　

〔缶（fǒu）〕瓦罐。　〔我闻句〕是说我所听到的正是我所感到惭愧的。　〔徒尔句〕是说白白地拿朝廷的俸禄。叨，贪，引申为谦词，凡是享受了不配享受的待遇叫做叨。　〔却咏二句〕《归去来》，见高适《封丘作》注。刈（yì），割（草）。薪，柴草。这是说想学陶渊明弃官归隐，自食其力。

梅尧臣，字圣俞，宣城（今安徽省宣城市）人，生于咸平五年（1002），死于嘉祐六年（10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