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 张 籍

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不知群儿愚，那用故谤伤。

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伊我生其后，举颈遥相望。

夜梦多见之，昼思反微茫。徒观斧凿痕，不瞩治水航。

想当施手时，巨刃摩天扬。垠崖划崩豁，乾坤摆雷硠。

惟此两夫子，家居率荒凉。帝欲长吟哦，故遣起且僵。

剪翎送笼中，使看百鸟翔。平生千万篇，金薤垂琳琅。

仙官敕六丁，雷电下取将。流落人间者，太山一毫芒。

我愿生两翅，捕逐出八荒。精诚忽交通，百怪入我肠。

剌手拔鲸牙，举瓢酌天浆。腾身跨汗漫，不著织女襄。

顾语地上友，经营无太忙！乞君飞霞佩，与我高颉颃。

〔调（tiáo）张籍〕和张籍逗乐。　〔文章〕这里偏指李白、杜甫的诗。在古代汉语中，一般文艺都可称为文章。　〔不知二句〕是说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愚蠢的后辈，常常要来毁谤和中伤他们。那用，何因。故，常，久。　〔蚍蜉（pí fú）〕一种大蚂蚁。　〔伊〕发语词，无实义。　〔夜梦二句〕是说自己仰慕李、杜，夜间形于梦寐，而白昼回忆梦境，反觉渺茫。　〔徒观二句〕徒，空。瞩（zhǔ），注视，看见的意思。这是以夏禹治水比喻李、杜写诗。大禹当年疏凿江峡，现在虽然还留下一些痕迹可以看到，可是他治水时航行的具体情况都已不可见了，犹如李、杜留下了许多宝贵的诗篇，但后人对他们当年的思维活动、创作过程却不完全了解。　〔想当四句〕施手，犹动手。摩天，即触及到天。垠（yín）崖，崖岸。划，裂开。崩豁，崩裂。摆，拨开。雷硠（lánɡ），山石崩裂声。这是想象中大禹治水，劈山通道，惊天动地的情景，以比李、杜创作时宏伟的构思和表现。　〔惟此二句〕夫子，这里作老师解，是对李、杜的敬称。率，大致。荒凉，犹言冷落，这里指贫困。这是说李白、杜甫大致上一辈子都没有得意过。　〔帝欲二句〕帝，这里指天帝，老天爷。这是说老天爷为了要他们不断地写出诗来，所以故意造成他们动荡不安的生活，才活动起来，又僵仆下去。　〔剪翎二句〕比喻将李、杜困在命运的包围圈中，使他们看到那些庸俗的人反而得意，从而酝酿、产生自己的诗篇。　〔金薤句〕垂，流传。薤（xiè），一种像韭的菜。金薤为“倒薤书”的美称，此指优美的文字。琳琅，玉名。这是说李、杜诗篇流传后代，贵重得如金玉一般。按照一般句子的结构，应当是“垂金薤琳琅”。　〔仙官四句〕敕（chì），命令。六丁，道教中天神的名字。将，也是取。这是说，由于李、杜的诗作得太好，为天帝所喜爱，所以大多数都被仙官命令六丁鸣雷闪电，取归天上，流传在人间的极少，其比例不过是太山之于毫毛、麦芒而已。　〔我愿二句〕八荒，八方（东、南、西、北、东南、西南、东北、西北）荒远之地。这是说因为不情愿李、杜诗篇被六丁取走，所以想长出双翅，飞上天空，追逐它们，哪怕它们已远在八荒之外，也要将这些作品夺回。　〔精诚二句〕这是说由于自己的精神专一诚挚，以至于可与李、杜的精神互相交通，获得灵感。因此在创作时，千奇百怪都在自己的思维中出现。　〔剌（là）手四句〕由于觉得鲸鱼的牙齿剌手，便将它拔去；由于觉得天浆好喝，拿起瓢来就舀；在天空飞腾，跨越了广漠的天空；甚至于连以善于纺织闻名的天帝的孙女织女所纺织的衣料，也不愿意穿了。这都是形容自己与李、杜精诚交通，百怪入肠以后，在创作上的一些表现，事实上也就是赞美李、杜诗境的雄伟高洁，推陈出新。剌，别扭。剌手犹碍手。汗漫，广大的空间。《诗经·小雅·大东》：“跂彼织女，终日七襄。”指织女星座每天移动的情况。“襄”的原义是更移，这里借作纺织之义。　〔顾语四句〕地上友，指张籍。经营，这里指艺术构思。无太忙，无乃太忙，岂非太忙。乞（qì），这里作给解。飞霞佩，仙人挂在腰间的一种装饰品。颉颃（xié hánɡ），鸟上下飞翔貌，向上飞叫颉，向下飞叫颃。这是和张籍逗乐，要他不要老忙于在地上经营，而应当学自己腾身天上，即应当站得高、看得远，向李、杜学习。

这篇诗赞美李、杜的诗歌成就以及自己对他们的景仰，学习他们的心得，并且希望张籍也向他们学习。本是一个严肃的话题，却出之以怪怪奇奇；劝张之意，又出之以人间天上仙凡自别的比喻，所以题曰“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