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羯罗故城及大族王兴灭故事1
大城西南十四五里，至奢羯罗故城。垣堵虽坏，基趾尚固，周二十余里。其中更筑小城，周六七里。居人富饶，即此国之故都也。
数百年前，有王号摩醯逻矩罗2，唐言大族。都治此城，王诸印度。有才智，性勇烈，邻境诸国，莫不臣伏。机务余闲，欲习佛法，令于僧中推一俊德。时诸僧徒莫敢应命：少欲无为，不求闻达；博学高明，有惧威严。是时王家旧僮，染衣已久，辞论清雅，言谈赡敏，众共推举，而以应命。王曰：“我敬佛法，远访名僧，众推此隶，与我谈论。常谓僧中贤明肩比，以今知之，夫何敬哉？”于是宣令五印度国，继是佛法并皆毁灭，僧徒斥逐，无复孑遗。
从都城向西南行走十四五里，到达奢羯罗故城。城墙虽然已毁坏，墙基还算坚固，周长二十多里。里面另筑有小城，方圆六七里。居民富饶，这里是这个国家的故都。
几百年前，有个国王称为摩醯逻矩罗，（唐朝语言称大族。）以这座城为都城，统治印度各国。他有才干智慧，性格勇猛刚烈，邻境各国，没有不臣服的。在政事之余，想研习佛法，下令在僧众中推举一位才德出众的人。当时所有僧徒都不敢应命：他们本无什么欲望，不求出名；而一些博学高才者，又惧怕国王威严。这时王府中一位旧仆人，出家已久，言论清淳雅致，谈吐周洽敏捷，众人一起推举他，让他去陪国王谈论。国王说：“我崇敬佛法，远访有名的僧人，众人却推举这个老奴来与我谈论。我常以为僧人中贤明者比比皆是，现在看来，有什么值得尊敬的呢？”于是传令五印度国，从此之后佛法都要毁灭，僧徒要被放逐，不再有残留。
注释 1奢羯罗故城：又作奢揭罗，在今巴基斯坦东北境的锡亚尔科特。2摩醯逻矩罗：意译为“日族”，本书注为“大族”当系误译。通常认为摩醯逻矩罗是公元六世纪初印度白匈奴帝国之王。或以为此处应指公元前一世纪的一位国王。
摩揭陁国婆罗阿迭多王崇敬佛法1，唐曰幼日。爱育黎元，以大族王淫刑虐政，自守疆埸，不恭职贡。时大族王治兵将讨。幼日王知其声问，告诸臣曰：“今闻寇至，不忍斗其兵也。幸诸僚庶赦而不罪，赐此微躯潜行草泽。”言毕出宫，依缘山野。国中感恩慕从者数万余人，栖窜海岛。大族王以兵付弟，浮海往伐。幼日王守其厄险，轻骑诱战，金鼓一震，奇兵四起，生擒大族，反接引见。大族王自愧失道，以衣蒙面。幼日王踞师子床，群官周卫，乃命侍臣告大族曰：“汝露其面，吾欲有辞。”大族对曰：“臣主易位，怨敌相视，既非交好，何用面谈？”再三告示，终不从命。于是宣令数其罪曰：“三宝福田，四生攸赖，苟任豺狼，倾毁胜业。福不祐汝，见擒于我。罪无可赦，宜从刑辟。”时幼日王母博闻强识，善达占相。闻杀大族也，疾告幼日王曰：“我尝闻大族奇姿多智，欲一见之。”幼日王命引大族至母宫中。幼日母曰：“呜呼，大族幸勿耻也！世间无常，荣辱更事，吾犹汝母，汝若吾子，宜去蒙衣，一言面对。”大族曰：“昔为敌国之君，今为俘囚之虏，隳废王业，亡灭宗祀，上愧先灵，下惭黎庶，诚耻面目。俯仰天地，不能自丧，故此蒙衣。”王母曰：“兴废随时，存亡有运。以心齐物，则得丧俱忘；以物齐心，则毁誉更起。宜信业报，与时推移，去蒙对语，或存躯命。”大族谢曰：“苟以不才，嗣膺王业，刑政失道，国祚亡灭，虽在缧绁之中2，尚贪旦夕之命。敢承大造，面谢厚恩。”于是去蒙衣，出其面。王母曰：“子其自爱，当终尔寿。”已而告幼日王曰：“先典有训，宥过好生。今大族王积恶虽久，余福未尽，若杀此人，十二年中，菜色相视。然有中兴之气，终非大国之王，当据北方，有小国土。”幼日王承慈母之命，愍失国之君，娉以稚女，待以殊礼，总其遗兵，更加卫从，来出海岛。
摩揭陁国的婆罗阿迭多王，（唐朝语言称幼日。）崇拜、敬仰佛法，爱护、抚育民众，因为大族王滥施刑法暴政，自守疆界，不向他纳贡。这时大族王招集军队，将要征讨，幼日王得知消息后，告诉臣属说：“现在听说敌寇将要到来，我不忍心两军交战。希望百官民众赦免我的罪过，留我一条命，躲藏到草泽中。”说完后出宫，托身于山野。国内感念他恩德而追随者有几万人，栖身于海岛。大族王把军队交付给他的弟弟，渡海去征伐。幼日王守卫险要之处，以轻装的骑兵引诱交战，战鼓一响，奇兵四面出动，活捉了大族王，被反绑着去见幼日王。大族王惭愧自己有失王道，以衣服蒙住脸。幼日王坐在狮子床上，百官护卫在周围，便命令侍臣告诉大族王说：“你露出脸来，我有话对你讲。”大族王回答说：“君臣地位改变，如仇敌相见，既不是友好交往，何必露面谈话？”幼日王再三地告示，大族王总是不从命。幼日王于是下令，列举他的罪状说：“佛教三宝福德之田，是生灵所依赖的，你却放纵恶人，毁弃胜业。上天不保佑你，为我所擒获。罪恶不可赦免，应处以死刑。”当时幼日王的母亲见闻广博，记忆力强，善于观面相。她听说要杀大族王，马上告诉幼日王说：“我曾听说大族王相貌奇特，智慧丰富，想要见一见他。”幼日王命人带大族王到母亲宫中。幼日王母亲说：“唉，大族王不要感到羞耻啊！世间万事变化无常，荣耀耻辱交替出现，我就像你的母亲，你就像我的儿子，应该去掉蒙面的衣服，当面谈一谈。”大族王说：“我从前是敌国的君主，今天成为俘虏，毁坏了先王基业，宗祀绝灭，上有愧祖先英灵，下有负黎民百姓，实在无脸见人。俯仰天地之间，不能以身殉国，所以用衣蒙面。”幼日王母亲说：“国家兴衰随时变化，存亡各有运数。心中对万物荣辱等同视之，得失皆会忘掉；如以荣辱左右心间，则毁誉不断产生。你应该相信因果报应，随着时运而变化，去掉蒙着的衣服，或许可以保全性命。”大族王答谢说：“我以无能之身，而继承先王基业，刑法政事丧失正道，致使国破家亡，虽处牢狱之中，还贪图短暂的生命。承蒙您活命之恩，我当露出面目，感谢厚重的恩德。”于是去掉了蒙着的衣服，露出脸来。幼日王母亲说：“你当珍惜自己，我会让你性命无恙的。”随后她告诉幼日王说：“祖先法典中有训示，要宽恕他人罪过，爱惜众生性命。如今大族王积累罪恶虽然长久，他的福分仍未丧失尽，如果杀了这个人，十二年之中，国内的人会面带菜色。不过他虽然有中兴的气象，终究不是大国君王，应当占据北方，拥有一小块国土。”幼日王秉承慈母的命令，怜悯亡国的君王，把小女儿许配给他，以特殊的礼仪相待，集中大族王的残余兵卒，进一步加强守卫，让他离开了海岛。
注释 1婆罗阿迭多：意译为“幼日”，通常认为是公元六世纪初笈多王朝国王那罗辛诃笈多。或以为此处应指公元前一世纪铄迦阿迭多的曾孙幼日王。2缧绁（léi xiè）：捆绑犯人的绳索。后泛指监牢。
大族王弟还国自立，大族失位，藏窜山野，北投迦湿弥罗国。迦湿弥罗王深加礼命，愍以失国，封以土邑。岁月既淹，率其邑人，矫杀迦湿弥罗王而自尊立。乘其战胜之威，西讨健驮逻国，潜兵伏甲，遂杀其王，国族大臣，诛锄殄灭。毁窣堵波，废僧伽蓝，凡一千六百所。兵杀之外，余有九亿人1，皆欲诛戮，无遗噍类。时诸辅佐咸进谏曰：“大王威慑强敌，兵不交锋，诛其首恶，黎庶何咎？愿以微躬，代所应死。”王曰：“汝信佛法，崇重冥福，拟成佛果，广说本生，欲传我恶于未来世乎？汝宜复位，勿有再辞。”于是以三亿上族，临信度河岸杀之；三亿中族，下沉信度河流杀之；三亿下族，分赐兵士。于是持其亡国之货，振旅而归。曾未改岁，寻即殂落。于时云雾冥晦，大地震动，暴风奋发。时证果人愍而叹曰：“枉杀无辜，毁灭佛法，堕无间狱2，流转未已。”
大族王的弟弟回国自立为王，大族王丢掉王位，逃窜到山野中躲藏，向北投奔迦湿弥罗国。迦湿弥罗王以厚礼相待，怜悯他失去国家，封赐给他城邑。过了一些年，大族王率领封地中的人，采用欺骗手法杀死了迦湿弥罗王，而自己登位为王。后又乘战胜的威风，向西征讨健驮逻国，埋伏兵士武器，杀死了健驮逻王，该国的宗室大臣，都被诛杀光了。又毁坏佛塔，废除寺院，共一千六百所。这次杀死的人之外，余下的有九亿人，都想要诛杀，不留下活口。当时辅佐他的臣属进谏说：“大王威风慑服强大的敌人，军队未交锋，就诛杀了首恶之人，而黎民百姓有什么罪过呢？我们愿以自己微薄的生命，代他们受死。”大族王说：“你们相信佛法，重视冥间之福，想要成就佛果，多方宣讲佛陀本生故事，是想把我的罪恶传到未来之世吗？你们应回到原位，不要再多嘴了。”于是他把三亿上等家族的人，在印度河畔杀害；把三亿中等家族的人，沉入到印度河中害死；把三亿下等家族的人，分赐给兵士们。然后带着灭亡国家的财货凯旋。但还没过上一年，大族王就死去了。其时云雾昏暗，大地震动，狂风大作。当时已证得佛果的人哀怜地叹息说：“枉杀无罪的人，毁灭佛法，坠入到无间地狱中，他将在轮回中流转不息。”
注释 1“余有”句：此句中的“亿”，佛经中指代四种数量，一为十万，二为百万，三为千万，四为万万。中国传统计数法，“亿”也有十万、百万、万万三种数量。然此句中称诛戮九亿人，无论用哪种计数法，皆嫌太高，当具传说性质。2无间狱：即无间地狱。处于地狱最底层，所受痛苦无间断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