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塘九鸶图诗》引

（原文）陇西边景昭，①尝为文选郎中。②孙君斯玉作《柳塘九鸶图》：飞者、鸣者、宿者、食者、梳翎者、飞而下者、潜而藏者、步而趋者、翘而立者，咸臻其妙。至若柳岸草坡，潇洒虚旷，轻烟乍开，浅水露碧，宛然春晓中景也。何天机精诣若是耶。君不惟宝爱珍藏，复征文人题咏，而属言于予。③

尝闻古人以画花鸟得名者，自五季至宋，④几四十人，名之最著者，惟黄筌、徐熙。⑤筌尝事蜀为待诏，⑥多写禁御所有珍禽、奇花、怪石、翎毛骨气尚丰满。徐熙，江南处士，多状江湖所有汀花野竹、凫雁鹭鸶，而翎毛骨格贵轻秀。故谚云：黄家富贵，徐家野逸。盖亦耳目得之于手，而应之于心也。

初景昭在闽中，时以工画花鸟得名，及被征来京师，多见历代名笔，识见益高，笔力愈胜，使与黄、徐同时，未知孰为先后也，宋李文正尝育五禽以寓目，⑦皆以客名之，若鹭鸶则曰雪客。既写为图，各有诗题其上，至今人犹传之，然则君之高情逸韵，岂下文正哉。因书此于卷端，庶览者知景昭之画无让古人，⑧而君之高致为可尚也。⑨

注释：①边景昭，字文进，明代宫廷花鸟画家。福建延平府沙县（今福建沙县）人，祖籍陇西（今属甘肃）人，生卒年不详。永乐年间（1403-1424）任武英殿待诏。②文选郎中——古代官名。隋朝时文帝始置吏部侍郎於尚书省吏部司，定员二名，为吏部司长官，炀帝改选部郎中。③属言——属同“嘱”，吩咐。言，作序言。④五季——唐宋之间的五代：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称为五季。⑤黄筌——（约903-965）五代时西蜀画院的宫廷画家，〔五代·后蜀〕字要叔，成都（今属四川）人。历仕前蜀、后蜀，官至检校户部尚书兼御史大夫；入宋，任太子左赞善大夫。早以工画得名，擅花鸟，师刁光胤、滕昌苑，兼工人物、山水、墨竹。山水松石学李升，人物山水学孙位，鹤师薛稷，撷诸家之萃，脱去格律而自成一派。所画禽鸟造型准确，骨肉兼备，形象丰满，赋色浓丽，钩勒精细，几乎不见笔迹，似轻色染成，谓之“写生”。与江南徐熙并称“黄徐”，形成五代、宋初花鸟画两大主要流派。徐熙——五代南唐画家。江苏南京人，他是一般的老百姓，为人宁静淡泊，专心绘画。擅长画江湖间汀花、野竹、水鸟、鱼虫、蔬果。他经常游山林园圃，细察动植物情状。他与后蜀黄筌的花鸟画为五代两大流派，两派的风格，各有不同。他所画花木禽鸟，形骨轻秀。独创“落墨”法，用粗笔浓墨，草草写枝叶萼蕊，略施杂彩，使色不碍墨，不掩笔迹。一变黄筌细笔勾勒，填彩晕染的方法。然当时黄筌在画院占优势，掩斥徐熙不能入画院。直至后来徐才出名。米芾说：“黄筌画不足收，易摹；徐熙画不可摹。”推崇备至。⑥待诏——官名。汉代以才技征召士人，使随时听候皇帝的诏令，谓之待诏，其特别优异者待诏金马门，以备顾问。⑦李文正——曾在私第之后园育五禽以寓目——皆以客名之，后命画人写以为图，鹤曰仙客，孔雀曰南客，鹦鹉曰陇客，白鹇曰闲客，鹭鸶曰雪客，各有诗篇题于图上。⑧庶——大概。⑨可尚——可贵。

（译文）陇西的边景昭，曾经做过吏部文选司郎中。孙斯玉的画作《柳塘九鸶图》：飞的、鸣叫的、睡觉的、觅食的、梳理羽毛的、高飞而下的、潜入水中的、前后追随的、翘首站立的，都极尽神妙，至于柳岸和草坡，舒畅开阔，轻烟散开，露出碧绿的清水，十足就像初春的景色呀。为何妙手天成到如此地步啊，边君你不但珍重地收藏，又征集文人的题咏，而且嘱咐我作序言。

我知道古人以画花鸟出名的，从五代至宋朝，几乎有四十多人，其中最著名的人，只有黄筌、徐熙。黄筌曾经在后蜀官居待诏，多画宫廷御花园中的珍禽、奇花、怪石，飞禽神气崇尚丰满。徐熙是江南的百姓，多画江湖上的汀花野竹，野鸭、大雁和鹭鸶，飞禽骨格贵在轻盈秀丽。所以谚语说：黄家富贵雍容、徐家野趣飘逸。那是因为观察入微，而技艺从心所欲。

当初边景昭在福建，经常以画花鸟工整扬名，到了被征来京师，看多了历代的名笔，见识更高，笔力更胜，假使和黄筌徐熙同一个时代，就不知道谁更技高一筹了，宋朝的李文正曾经饲养五种禽鸟来观看，都以客字来命名它，如鹭鸶就叫做“雪客”。经绘为图画，各有诗题在画上，至今人们还留传它。那么边君你的高雅情趣，岂会低于李文正呢。因此写序言在画卷的前面，使观看的人知道边景昭的画不逊于古人，而他的超逸的兴致也非常宝贵。